周末去看母親，打開房門，幾個房間里都沒人，發(fā)現(xiàn)娘不在，我大聲喊了幾聲“娘”，聽到的回音卻是陣陣字正腔圓的柳琴劇聲。我嚇了一跳，是誰唱的，難道家里進了“小偷”？我尋著柳琴劇聲音找去，原來是母親坐在家中陽臺上，曬著暖暖的陽光，用父親留下來的老年聽?wèi)驒C聽著柳琴劇《小姑賢》。
　　 母親看見我進來，娘關(guān)上機子，站起來搓著手，不好意思地向我做著解釋：“在陽臺曬曬太陽，聽聽老歌老戲，挺解悶的?！蔽曳畔聻樗I的鍋餅、熟食，對她說：“娘，其實你這樣自娛自樂挺好的，好像有人時時陪我拉呱說話?！蹦飺u了搖手中的老年聽?wèi)驒C，大聲說：“關(guān)鍵是這老年聽?wèi)驒C你去世三年多的父親留下的，聽著里面播放的老歌老戲，我仿佛覺得是在和你爸拉呱說話?！闭f到這里，我看見母親，神色凄然，眼里含了淚花，轉(zhuǎn)身擦拭眼淚。我也立馬有些難過，想念了父親。
　　 我的父親因老年肺氣腫發(fā)作而于2017年2月17日去世。父親的肺氣腫其實早在2016年就已經(jīng)惡化，病情發(fā)作厲害的時候，大口大口地吐痰，憋得難受。我們兄妹仨都上班，不能長時間照顧父親。好在當(dāng)時母親身體硬朗，伺候父親的擔(dān)子就落在了76歲的母親肩上。
　　 在醫(yī)院，年邁的母親白天陪著父親打針，中午和下午為父親買菜買飯，晚上為父親端屎端尿。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我們才能替她守侯父親。對此，母親毫無怨言。父親享受著母親的精心照顧，卻時常對母親發(fā)“無名火”。有時候，母親聽著聽著父親的大發(fā)雷霆，眼圈就紅了。其實，母親從年輕時就習(xí)慣了父親一點就著的爆竹脾氣，有病的父親發(fā)些脾氣，母親覺得很正常，她能理解和默默忍受。我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只有無奈地輕輕嘆息。
　　 可是，母親的精心照顧最終還是沒能挽留住父親。2017年2月16日的下午，我在家熬了大米粥、煮了四個雞蛋，送到病房，父親依偎在母親的身邊，慢慢吃下一個雞蛋和半碗米粥。吃完，父親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要我把病床上的紙和筆遞給他。父親用盡全身的力氣，全神貫注地，歪歪扭扭地寫下：“我要和你們告別了，孝敬好你們的娘。”這幾個字。凌晨1點36分，80歲的父親停止了呼吸，生命至此戛然而止！母親傷心欲絕，我們拽著欲尋父親而去的母親，母親轉(zhuǎn)身，看著我們這些兒女，不得不停下腳步。父親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從此，我們和父親相隔兩個世界，即使望眼欲穿、淚眼婆娑也不能和他相見。而母親冥冥中對父親的期盼定格在她早已古希的歲月里，成為母親永遠(yuǎn)的話題。
　　 母親最惦念父親，每到父親的祭日，母親都是默默地提前準(zhǔn)備好上墳祭祀所用的燒紙，饅頭、豆腐、雞、魚等供品，走時還不忘囑咐：“燒完紙劃個圈，別讓人家把給你爸爸的紙錢搶去啦。告訴他，活著的時候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到了那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買，千萬別不舍得花?！边@話聽起來好像覺得好笑，但寄托著母親對父親的無盡的思念。
　　 父親去世已經(jīng)三年多了，但父親在世時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仍然是母親和我們拉呱說話最“炫耀”的資本。說起哪個男人長得帥，剛開始說得是別人，說著說著，母親就轉(zhuǎn)到了父親的身上。說你爸爸年輕的時候1米77的個子，兩個眼睛炯炯有神，特別是打起籃球來，那奔跑跳躍的姿態(tài)，不亞于現(xiàn)在的籃球運動員。我們趕緊隨和，那當(dāng)然，要不帥，你肯定看不中我爸，更不會18歲就離開姥姥從外縣嫁到我們家。母親聽了，滿臉的皺紋幸福得一下子笑開了花。
　　 曾經(jīng)有一次，聊起誰勤勤懇懇、愛崗敬業(yè)，工作干得風(fēng)生水起，年齡不大就被單位重用。母親也轉(zhuǎn)到了父親的身上，說:“60年代，你爸爸在人民銀行工作，風(fēng)里來，雨里去，騎著自行車到鄉(xiāng)鎮(zhèn)營業(yè)所出差。我生你姐的時候，你爸爸買了個嬰兒睡籃，到家放下，沒停接著就走了。那時他才28歲，就擔(dān)任了業(yè)務(wù)管理股股長?！痹谀赣H眼里，父親說過的話、干過的事都是她最驕傲的資本，更是她這輩子留戀的最美好時光。
　　 父親留下的東西在，父親的照片在，更讓人感慨的是父親的影子深深印在了母親的心里。我多次勸說過母親，讓她搬到我的家里與我一起生活，可母親總是搖頭。她說：“有我在，這里是你們的老家，你姐姐回來覺得有娘家，你弟弟來經(jīng)常看看他的老媽。我不在了，就一個空蕩蕩樓房，你爸爸回來，也肯定找不到家了?！边@時，窗外吹來的風(fēng)卷起了娘滿頭的白發(fā)，想起屋里就留她一個人，我眼里閃著淚花說：“娘，我怕你一個人孤獨寂寞，也沒個經(jīng)常說話的?！蹦镎f：“沒啥，你們隔三差五地來看我，再說有你爸爸留下的這些東西陪伴我，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啦。”聽到這里，我沒接話，端起碗來，埋下頭吃飯。
　　 我只是不想讓娘看見，我眼里，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