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河流,遠去的夢
如今,誰還會為一條河流沉醉呢? 當世風日下,滿世界彌漫著疏遠與冷漠的氣息,人們潛意識地認識到,心靈的歸屬應(yīng)該有處可尋。 心靈歸屬?三毛說,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都是流浪。而我認為,人這浩浩蕩蕩的一生,若真得能找到心靈歸屬,那也必定是故鄉(xiāng)。 唯有故鄉(xiāng)可以把隔夜的童話講給你聽;唯有故鄉(xiāng)了解你從青絲到白發(fā)的過程;唯有故鄉(xiāng)最懂你紅塵俗世低眸嫣然一笑的相思。 有個外地朋友,因事來過我的故鄉(xiāng)一段時間,因為故鄉(xiāng)和他之前所在的城市有著種種差距,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經(jīng)常拿兩者之間的對比來訴苦。各種抱怨故鄉(xiāng)的不好與落后。 有時我也一樣。面對故鄉(xiāng)的一些不盡如意──落后的設(shè)施與擁擠的交通,濺落的思緒與頹廢的發(fā)展,顛倒的秩序與無法填補的衰敗空洞,簡直恨鐵不成鋼。 可是,這個我從小生活了許多年、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還是會莫名得喜歡它,發(fā)自內(nèi)心得喜歡,夾雜著怨和恨得喜歡。 畢竟,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因為漂泊沾滿了生活,故鄉(xiāng)也就成了一個可以包容成長記憶的載體。作家劉亮程說,故鄉(xiāng)是一個人的羞澀處,也是一個人最大的隱秘。我把故鄉(xiāng)隱藏在身后,單槍匹馬去闖蕩生活。 故鄉(xiāng),是任何東西都無能代替的。對于故鄉(xiāng)這個定義,具體得我覺得它應(yīng)是一種精神寄托?;蚣耐性谝蛔灰娊?jīng)傳的小山,或寄托在一條默默無聞的河流,或寄托在一顆與世無爭的老樹,或寄托在一間見證時空穿越的院落...... 關(guān)于我的記憶脈絡(luò),我的精神寄托,就根系在故鄉(xiāng)的一條河流上。 那是一條流經(jīng)在北方的河,我至今甚至還叫不上它的名字。因為它從村莊的北面自西向東流過,鄉(xiāng)親們習慣了稱這條河流為“北河”。 北河是在沒有山?jīng)]有海只有單調(diào)平原的故鄉(xiāng),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它有著空谷幽蘭的寂寞和帝王一樣的孤獨。走進它的目光,我的心境一次又一次被融化。 優(yōu)柔的風,吹來春天的溫暖,河岸邊金黃色的油菜花便開了。香氣是那么的濃郁、熱烈、隨風飄逸。飛舞的蝴蝶,優(yōu)雅地落在花的肩膀,帶走一縷芬芳。蕩漾的水面倒映著一片片花海和藍天白云,眼前一切,有時真會懷疑自己身在天堂還是人間。 河流與故鄉(xiāng)的血脈緊緊相連,流淌著綿延不盡的情思。河流將它的色彩與美,無所保留、無所藏掖得展現(xiàn)給世人。 剛上初中那會,河里的水十分清澈。從河邊走過,視線一眼就能透過河水望到水底。水底有貝殼劃過河床的痕跡。水流潺潺、緩慢,砂礫細石與粼粼陽光交相輝映,美得沒有一點瑕疵。 河里的魚蝦,是我童年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常有魚兒不甘寂寞,探出頭來翻騰一個水花,把平靜的水面蕩出層層波紋,然后再飛速地逃開。每當看到這種場景,我就會想起家里的漁網(wǎng)。 小時候,因為喜歡撈魚,家里光是漁網(wǎng)就做了好多種,對此可謂下足了功夫。沒有辦法,在那個沒有手機電腦和網(wǎng)絡(luò)的童真時代,只能在大自然中索取一些樂趣。 到了冬天,水面結(jié)冰的時候,河流也就成了孩子們的“冰上樂園”、“滑冰場”。我們在冰上堆雪人、打雪仗……盡管手腳凍得冰涼,盡管刺骨寒風不停吹來,但衣不蔽體的我們,仍玩得不亦樂乎。 河兩岸距離不遠處,是護河的大堤。河堤在地勢平坦的平原較為突出明顯。站在堤上,環(huán)顧四周,可以俯視腳下房屋密集的村落與綠油油的麥田。抬頭看,無邊的遼闊便映入眼簾,蒼茫大地一覽無余。朝遠方,目光可以一直追隨到那邊遙遠的地平線。 河堤上種著茁壯的楊樹、枝葉繁茂的柳樹,也生長著許多凌亂瘋長的野花野草。河流有多遠,它們就跟隨著河流走多遠。它們是河流矢志不渝的陪伴者。 每當?shù)搅它S昏,歸巢的鳥兒在堤上的樹林里嘰嘰喳喳得叫個不停,對望著河流,似是訴說一天之中的所見所聞,喧囂又熱鬧。倒是河流的性格顯得有些寂靜,此時月光躺在它身上,淡淡的空明,云霧繚繞,似相愛的戀人相互依偎著,沉默不語。 我是一名河流的旁觀者。我見證了它的枯榮與興衰。 隨著我慢慢長大,在成人的世界里不斷為各種繁雜事物忙碌著,后來河流越來越遠,后來故鄉(xiāng)越來越遠。 關(guān)于撈魚及兒時的一些樂趣,它們就像是一份被擱置的事業(yè),不知不覺地拋棄了。我再尋時,它們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今日已非昨日。今日的河流已變了好多。 今年回家的時候,河流上游興建了一批工廠,污水全排在了河里。短短幾年時間,清澈的河水就已經(jīng)成了深褐色,變得骯臟,變得污濁,變得不堪,變得面目全非。 魚蝦越來越少,甚至一些魚類已經(jīng)絕跡。河堤上的樹被人砍伐賣了錢。河堤的堆土被大量開采取走挖得成了一片洼地。 悲,使之落定。一條風流蘊藉的河流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就像死去的生命,毫無活力可言。未來,我若給我的孩子講,這條河流曾滾滾流水,波瀾壯闊,我想他一定不信。 河流上一座年代久遠的小石橋也被拆了。被拆的原因是因為上面有人來檢查,了解到這座橋是鄉(xiāng)親們集資建造的,認為質(zhì)量不達標,橋沒有安全保障,于是就把它拆了。 嗯,從我記事起就有的小石橋,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小石橋,遺留著人文心情絮語的小石橋說拆就被拆了。 來往的行人,開始繞遠了路走,他們心想不久會應(yīng)該有一座新橋來代替。 可過了很久很久,他們發(fā)現(xiàn),之前決意要拆橋的人,根本就沒有打算再在這里建新橋..... 河流曾是爛熟于心的夜曲,奏響在我成年之后走天涯的日子。當在城市中面對阡陌縱橫單調(diào)一色的水泥高樓及玻璃大廈時,那樂聲就愈是激烈,直抵心靈深處,喚醒著以往的記憶。 可如今那條河流在哪? 踏著現(xiàn)代飛速行進的腳步,河流喘息在明媚與陰暗之間的角落,已顯斑駁,無人問津。載著故鄉(xiāng)的沉重與蒼茫,經(jīng)歷著現(xiàn)實的顛沛流離,突然發(fā)覺細水長流、兩岸花開,這些已經(jīng)淪為時代的縮影。 站在河流邊,河流一言不發(fā)。想起十里長堤上曾獨我一人,難免有點傷春悲秋了。落寞的身影與暮秋一樣憂傷。 在我的記憶中,那一條河流,它只屬于我們那一代人。如今,它卻悄悄地躲了起來。或被時間的海淹沒,或被歲月的冷凍成了冰。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誰也找不到它了。 煙消霧散,如何泅渡?我拼盡力氣,大聲嘶喊,希望遠去的河流,能夠聽到這呼聲。 (責任編輯: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