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讓:遞給我煙抽的父親
這時,斯蒂芬聽到父親突然發(fā)出一陣大笑。“那笑聲全然是哭腔”。 喬伊斯的這本小說是我很多年前看過的,里面講什么我都忘光了,但這段話卻像題跋一樣印刻在我的腦子里,因為我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那是某年除夕之夜,吃完飯母親就去廚房收拾了,父親王蟬曉忽然掏出一盒中華,遞給我一根,問我:“抽嗎?”我一下愣住了。那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第一年,之前當然也偷偷摸摸地抽煙,被父親發(fā)現(xiàn)之后還揍了我一頓。 父親拿著煙的手伸在我面前,我趕緊接過來。我倆誰也沒說話,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里把它抽完,仿佛一個沉默的交接儀式。那一刻,我覺得我跟我的父親終于達成了某種和解。作為一個在官場不太如意的干部,他一直希望我能去考公務(wù)員,延續(xù)他未能實現(xiàn)的價值或者是別的什么東西,但我不覺得自己可以承受那樣的人生。為此,我們爭吵過多次。但在那個夜晚,當他拿著火機為我點上煙的時候,我知道這些都可以結(jié)束了。 在一個典型的中國家庭里,父親總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沉默、強壯、有尊嚴。我的父親自然也不例外,儒家文化扼殺了他和兒子做朋友的可能,因此他只能給自己裹一張外殼,用來維護這種父子關(guān)系的嚴肅性。至于我,不想也不知道如何打碎這張外殼,我既沒有勇氣像賈宏聲一樣給他一巴掌,更無法像朱文一樣帶他去找個小姐。有一次,他扭捏地拿著一張光盤問我怎么才能在電腦上播放,我一看就明白了,我很想把自己收藏的那些好玩意都送給他,像一對親切的**那樣。但我忍住了,我告訴他怎么弄,然后默默地走開。 這些年來,我們之間很少有交流,偶爾也談?wù)勆鐣蛘呷松?,但談不了幾句就不歡而散。他已經(jīng)像個老人一般保守,而我卻正在激進的年紀,兩代人之間的對立和不理解總是不可避免,但也并非總是如此。父親曾經(jīng)吞吞吐吐地談到了這些年他在仕途上的失敗,仿佛一件無法見人的丑事,而我其實很想告訴他:在這個時代,成功未必能引起什么令人激動的波瀾,而失敗卻往往會傳來一種不屈不撓的回聲。 現(xiàn)在,面對父親的老去,我心情復(fù)雜。他一直在堅信著一些東西,或許上升不到主義的高度,但就算在那個閉塞的縣城,他也為此奉獻了他的青春和理想。但又有多少是值得他奉獻的呢?前年我買了一些書送給他,看完之后,父親喃喃自語:“想不到是這樣,想不到都是真的?!蔽铱粗陌装l(fā)和皺紋,險些哭出來,我在心里對他說:“爸,他們都欠你的,他們所欠你的一切,將來都會還給你?!?/P> (作者系網(wǎng)絡(luò)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