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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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 選自《祖先歌舞》（長江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彭學(xué)明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起，白河就躺在這大山深谷，流淌在這一方天地里。天很高，水很寬，轉(zhuǎn)了彎兒時(shí)，只看到兩岸夾擊的山和山上頂著的一線藍(lán)天了。遠(yuǎn)看，稠稠粥粥、波瀾不驚；近觀，推推涌涌，呼呼嘯嘯。白脊背的魚從水中蹦躍而起，紅翅膀的鳥從天空射將而下，把一河的陽光撥弄得一圈圈的，如旋如渦，如一張看不到字詞卻隱蔽著好歌好曲的密紋唱片。彌足珍貴的陽光，亦一圈一圈地隨水蕩開，長出環(huán)，長出刺，長出劍，長出細(xì)碎的魚鱗片、金錢眼，射向天空?；蝿釉诤有牡哪戏剿l(xiāng)最為常見的烏篷船，不由使人想起搖籃搖窩，想起母親嘴邊流給孩子們的那首歌?，F(xiàn)在，這首歌正蹲在船頭，泊在水里，于一個土家女子的手里拍唱，在一個孩子的夢里入睡。那搖櫓的漢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勁，爛漫的笑容隨他在這船上水居。 兩岸的青山，青山的石壁，石壁的叢林，叢林的藤蔓芳草，都齊刷刷地、一無例外地倒插在水里。魚蝦在水里，我們看得見。云天在水里，我們看得見。樹梢上伏著的那只鳥，我們看得見。小草上棲著的那只青蛙，我們看得見。就連一根纖纖細(xì)草被風(fēng)吹動時(shí)，那搖曳的微風(fēng)，我們也看得見。這么幽深的水呀！竟能如此清澄、透明、一塵不染，不能不嘆為觀止。在這清純真切的水里，我們除了一種超然的享受外，五臟與六腑、心事與靈魂，全都洗得清亮清亮、空明澄寂，一派純凈與爽朗。 抬眼望去，山，高峻連綿，青黝黝，綠朦朦，滿是森林和植被。光溜溜的石壁上，不時(shí)有一棵或一叢的雜木倒掛著，裸露的根系，粗壯而頑強(qiáng)地箍緊石壁，扎進(jìn)石縫，迎戰(zhàn)著河流和自然。雜草自不用說，藤蔓亦結(jié)滿了嫩嫩的綠葉、紫葉，從石壁的頂端沿山沿河地披掛下來，如瀑如簾，裝扮著季節(jié)。當(dāng)石壁一截截一尺尺地筆立上去又筆立下來時(shí)，就是仞仞懸崖了。 于河于山，懸崖永遠(yuǎn)是一個棱角分明、孤傲倔強(qiáng)的偉男子，盡管風(fēng)剝離它、雨侵蝕它，盡管歲月變成冷峻的褐色、白色、黑色、灰色折磨它，它依然崢崢嶸嶸，頂天立地。但于生命，它卻不是勝利者和自豪者，我看到生命的植物（比如樹、草）在上面頑強(qiáng)生長時(shí)，也看到了鮮花在上面芬芳地開放。杜鵑花、鴿子花、山荷花、金銀花及一些其他的無名鮮花，全都在上面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生長。令我驕傲的是，我們民族與祖先的智慧與勇敢也生長在這陡峭的萬丈懸崖上。 沿了白河，常見一個兩個的樵夫，從崖底攀沿上去，采藥挖藥，雖然沒有樵歌，但卻有山鷹的翅膀形象。盡管常常有人因此摔下懸崖，葬身魚腹，但卻依然有人一代一代地干下去、斗下去、生存下去。懸崖上一個又一個一字排開的懸洞懸棺，更是勇敢者的智慧，智慧者的勇敢。 從沈從文居住了多年而我亦居住了15年之久的保靖碼頭開始，往下游而去，是平鋪直敘、溫柔纏綿、深廣浩冥的幽幽碧水，逆上游去，是峽深灘陡、洶涌澎湃、濁浪排空的急水湍流。一只豪華的旅游船隆隆隆隆地從下往上而過，一只普通的機(jī)帆船突突突突地從上往下而過。船過之處，水面被一波一波地翻耕過來，褶皺成一股股一綹綹的繩浪。那凜凜的波峰浪谷，恰如鯨魚彪灘的刃刃魚背，有棱有角，急溜迅滾。 王村賣米豆腐的旗幡從船舷船幫悠悠擦過。猛洞河的幽靜和猿聲從船舷船幫悠悠擦過。保靖城邊的五指山峰及陡崖河壁的“開天文運(yùn)”巨幅石刻從船舷船幫悠悠擦過。撥茅、里耶等古鎮(zhèn)新村的吊腳樓群從船舷船幫悠悠擦過。 這時(shí)的河水正以雷霆萬鈞之勢澎湃而來、傾瀉而來、奔突而來，把平湖似的寧靜沖撞得潰不成軍。這就是逆水而上的第一個險(xiǎn)灘──陡灘。一路上去，就是啞聾灘、青杠灘、龍頭灘、閻王灘等一個個氣勢洶洶的大灘小灘，寬灘窄灘。隨灘而下，一路順風(fēng)；逆灘而上，寸步難行。由此得空了船，從這兒下去，走三四里路從那兒上。然后又從另一個灘頭下去，再走幾里，到灘尾再上。這是白河歷史上有名的“走灘”。 一路上的風(fēng)景就在這走灘時(shí)一步一餐，纖夫的形象就在這走灘時(shí)緩緩出現(xiàn)。十個八個的纖夫從吊腳樓里走出，接過船上拋來的繩索，為我們拉纖，粗大的繩索勒進(jìn)了他們的肩胛，咆哮的河水摧擊著他們的身軀。時(shí)而如一張弓向前彎著，時(shí)而如一只鷹和一只蝙蝠緊貼著石壁，**的身板匍匐前行。水淹過腳背。水淹過膝蓋。水淹過大腿。水淹過腰身。最驚心動魄的時(shí)候，水淹過雙肩，只看見了奮力拉纖的頭影。這是沉重的、艱辛的，是我們這些柔弱的肩膀與膽怯的靈魂所無法比擬的，因而是最能讓我們震撼、最能讓我們渺小、最能讓我們銘刻于心的。 河水一灘一灘地落下去，沙地一灘一灘地露了出來，山坡一灘一灘地露了出來。光溜溜的淤泥渾圓地掩蓋了生命的顏色，有如螃蟹的背殼，一道一道皸裂。溫暖的太陽把如刺的光芒從裂縫中刺進(jìn)去，整個泥灘就暖烘烘、熱乎乎的，長出絨絨的草來，綠遍河野，復(fù)歸自然。 釣魚的、洗澡的、散步的、彈琴的、說笑的、看風(fēng)景的，全都有約無約地涌向這長長的草坡草坪、沙壩沙灘，面對白河，理解白河，親近白河。黃昏的太陽在白河中冉冉沉落。 歲月依舊而去而來。 白河依舊而去而來。 人類的腳步與歌聲依舊而去而來。 ****** 湘西白河壯美的風(fēng)景，在作者節(jié)奏急促的語句敘述下，如電影畫面般呈現(xiàn)出來。這幅畫里，人不僅在與自然抗?fàn)?，更與自然融為一體。 積累下列詞語： 波瀾不驚彌足珍貴一塵不染嘆為觀止57聽泉聽泉①選自《世界文學(xué)金庫》散文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陳德文譯。東山魁夷，日本當(dāng)代畫家，散文作家。 東山魁夷鳥兒飛過曠野。一批又一批，成群的鳥兒接連不斷地飛了過去。 有時(shí)候四五只聯(lián)翩飛翔，有時(shí)候排成一字長蛇陣?？矗嗝磯验煹镍B群??！ 鳥兒鳴叫著，它們和睦相處，互相激勵；有時(shí)又彼此憎惡，格斗，殘傷。有的鳥兒因疾病、疲憊或衰老而失掉隊(duì)伍。 今天，鳥群又飛過曠野。它們時(shí)而飛過碧綠的田原，看到小河在太陽照耀下流瀉；時(shí)而飛過叢林，窺見鮮紅的果實(shí)在樹陰下閃灼。想從前，這樣的地方有的是?？扇缃瘢教幎际峭坏竭叺哪脑?。任憑大地改換了模樣，鳥兒一刻也不停歇，昨天，今天，明天，它們繼續(xù)打這里飛過。 不要認(rèn)為鳥兒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飛翔的。它們?yōu)槭裁达w？它們飛向何方？誰都弄不清楚，就連那些領(lǐng)頭的鳥兒也無從知曉。 為什么必須飛得這樣快？為什么就不能慢一點(diǎn)兒呢？ 鳥兒只覺得光陰在匆匆忙忙中逝去了。然而，它們不知道時(shí)間是無限的，永恒的，逝去的只是鳥兒自己。它們像著了迷似的那樣劇烈、那樣急速地振翮①〔翮（hé）〕指鳥的翅膀。翱翔。它們沒有想到，這會招來不幸，會使鳥兒更快地從這塊土地上消失。 鳥兒依然呼喇喇拍著翅膀，更急速、更劇烈地飛過去…… 森林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發(fā)出叮叮咚咚的響聲，悄然流淌。這里有鳥群休息的地方，盡管是短暫的，但對于飛越荒原的鳥群說來，這小憩何等珍貴！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這樣，一天過去了，又去迎接明天的新生。 鳥兒在清泉旁歇歇翅膀，養(yǎng)養(yǎng)精神，傾聽泉水的絮語。鳴泉啊，你是否指點(diǎn)了鳥兒要去的方向？ 泉水從地層深處涌出來，不間斷地奔流著，從古到今，閱盡地面上一切生物的生死，榮枯。因此，泉水一定知道鳥兒應(yīng)該飛去的方向。 鳥兒站在清澄的水邊，讓泉水映照著身影，它們想必看到了自己疲倦的模樣。它們終于明白了鳥兒作為天之驕子的時(shí)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鳥兒想隨處都能看到泉水，這是困難的。因?yàn)?，它們只顧盡快飛翔。 不過，它們似乎有所覺悟，這樣連續(xù)飛翔下去，到頭來，鳥群本身就會泯滅的，但愿鳥兒盡早懂得這個道理。 我也是群鳥中的一只，所有的人們都是在荒涼的不毛之地上飛翔不息的鳥兒。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日常的煩亂生活，遮蔽了它的聲音。當(dāng)你夜半突然醒來，你會從心靈的深處，聽到幽然的鳴聲，那正是潺的泉水??！ 回想走過的道路，多少次在這曠野上迷失了方向。每逢這個時(shí)候，當(dāng)我聽到心靈深處的鳴泉，我就重新找到前進(jìn)的標(biāo)志。 泉水常常問我：你對別人，對自己，是誠實(shí)的嗎？我總是深感內(nèi)疚，答不出話來，只好默默低著頭。 我從事繪畫，是出自內(nèi)心的祈望：我想誠實(shí)地生活。心靈的泉水告誡我：要謙虛，要樸素，要舍棄清高和偏執(zhí)。 心靈的泉水教育我：只有舍棄自我，才能看得真實(shí)。 舍棄自我是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我想。然而，絮絮低語的泉水明明白白對我說：美，正在于此。 (責(zé)任編輯：副主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