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臺見洋人
制臺見洋人
節(jié)選自《官場現(xiàn)形記》第五十三回。《官場現(xiàn)形記》是一部著名的長篇諷刺小說,內(nèi)容主要是揭露清朝政府和封建官場的種種丑態(tài)。作者李寶嘉(1867—1906),江蘇武進人,清末小說家。 李寶嘉且說這位制臺〔這位制臺〕指小說中的兩江總督文明。制臺,就是總督,清朝地方上的最高長官,管一省或幾省。臺,當(dāng)時對做官的人的尊稱。,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么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得到的,不論〔不論〕這里是“哪怕”的意思。你是實缺藩臺〔實缺藩臺〕正式委派的現(xiàn)任藩臺。藩臺,管理一省民政的官。,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釘子給人碰,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藩臺尚且如此,道府〔道府〕道員和知府。清朝每個省分幾個道,每個道又分幾個府,道的長官叫道員,府的長官叫知府。是不消說了。州縣〔州縣〕知州和知縣。清朝每個府分幾個州,有的州還分幾個縣,州的長官叫知州,縣的長官叫知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于在他手下當(dāng)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巡捕、戈什〕都是總督衙門里的武官。,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棒〔馬棒〕打馬的棍子。這里是說“用馬棒打人”。,越發(fā)不必問的了。 且說有天〔有天〕有一天。,為了一件甚么公事,藩臺開了一個手折①〔手折〕下級親手送給上級的呈文。,拿上來給他看。他接過手折,順手往桌上一撂〔撂(liào)〕這里是“扔”的意思。,說道:“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三省〕指江蘇、安徽、江西。清朝的“兩江總督”管轄這三個省。事情,那里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么事情,直截痛快的說兩句罷!”藩臺無法,只得捺定〔捺(nà)定〕忍住。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節(jié),約略擇要陳說一遍。無如〔無如〕無奈。頭緒太多,斷非幾句話所能了事。制臺聽到一半,又是不耐煩了,發(fā)恨說道:“你這人真正麻煩!兄弟雖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這樣子,要我兄弟管起來,我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說著,掉過頭去,同別位道臺說話。藩臺再要分辯兩句,他也不聽了。藩臺下來,氣的要告病〔告病〕以生病為理由申請辭職。。幸虧被朋友們勸住的。 后來不多兩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稟見〔稟見〕當(dāng)面報告。稟,下級對上級講話。。這位淮安府〔淮安府〕這里指淮安府的知府。,乃是翰林〔翰林〕清朝進士經(jīng)過皇帝親自考試,進入翰林院的,稱“庶吉士”,也稱“翰林”。出身,放過一任學(xué)臺〔放過一任學(xué)臺〕被委任過一回提督學(xué)政。學(xué)臺,就是提督學(xué)政,掌握全省文化教育的官。。后來又考取御史〔御史〕負(fù)責(zé)監(jiān)察的官。,補授御史〔補授御史〕補上御史的缺。,京察一等〔京察一等〕京官考察成績得到第一等。放出來的。到任還不到一年,齊巧〔齊巧〕恰巧。地方上出了兩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見制臺請示??峙抡f的不能詳細,亦就寫了兩個節(jié)略〔節(jié)略〕一種簡述事情經(jīng)過的手折。,預(yù)備面遞。等到見了面,同制臺談過兩句,便將開的手折,恭恭敬敬遞了上來。制臺一看,手折上面寫的,都是黃豆大的小字,便覺心上幾個不高興;又明欺他的官,不過是個四品①〔四品〕封建時代官吏的等級叫“品”。每個等又分正、從(zòng)兩級,從“正一品”到“從九品”,共有十八級。知府是四品的官。職分,比起藩臺差遠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說道:“你們曉得我年紀(jì)大,眼睛花,故意寫了這小字來我!”那淮安知府,受了他這個癟子〔受了他這個癟子〕碰了他這個釘子。,一聲也不響。等他把話說完,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從地下把那個手折拾了起來。一頭拾,一頭嘴里說:“卑府〔卑府〕這是淮安府知府的自稱。卑,小。自從殿試朝考〔殿試朝考〕科舉時代,皇帝在殿上親自主持考試,叫“殿試”。殿試得中的人,叫“進士”。中了進士想進翰林院,還得經(jīng)過一次皇帝親自主持的考試,這次考試叫“朝考”。,以及考差〔差〕指學(xué)差(學(xué)官)??加?,一直是恪遵功令〔恪(kè)遵功令〕嚴(yán)格地遵守法令。恪,恭敬、謹(jǐn)慎。,寫的是小字;皇上取的,亦就是這個小字。如今做了外官〔外官〕京城以外的官。,倒不曉得大帥〔大帥〕對總督的一種敬稱。是同皇上相反,一個個是要看大字的。這個只好等卑府慢慢學(xué)起來。但是如今這兩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緩的,所以卑府才趕到省里,來面回〔面回〕當(dāng)面報告。大帥。若等卑府把大字學(xué)好了,那可來不及了!”制臺一聽這話,便問:“是兩件什么公事?你先說個大概?!被窗哺氐溃骸耙患榱说胤缴系膲娜?,賣了塊地基給洋人,開什么玻璃公司。一樁是一個包討債〔包討債〕包攬(替別人)討債。的洋人,到鄉(xiāng)下去恐嚇百姓,現(xiàn)在鬧出人命來了?!敝婆_一聽,大驚失色道:“這兩樁都是關(guān)系洋人的,你為什么不早說呢?快把節(jié)略拿來我看!”淮安府只得又把手折呈上。制臺把老花眼鏡帶上,看了一遍?;窗哺终f道:“卑職因為其中頭緒繁多,恐怕說不清楚,所以寫了節(jié)略來的。況且洋人在內(nèi)地開設(shè)行棧①〔行(háng)?!尺@里指商行。,有背約章〔約章〕這里指清政府同西方列強訂的條約。;就是包討帳,亦是不應(yīng)該的。況且還有人命在里頭!所以卑府特地上來,請大帥的示,總得禁阻他來才好。”制臺不等他說完,便把手折一放,說:“老哥,你還不曉得外國人的事情是不好弄的么?地方上百姓,不拿地賣給他,請問他的公司到那里去開呢?就是包討帳,他要的錢,并非要的是命。他自己尋死,與洋人何干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曉得地方有這些壞人,就該預(yù)先禁止他們,不準(zhǔn)拿地賣給外國人才是。至于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么會到外國人手里,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nèi)之事,難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么好百姓了?,F(xiàn)在凡百事情,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fù)。等到事情鬧糟了,然后往我身上一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原來這制臺的意思是:洋人開公司,等他來開;洋人來討帳,隨他來討??傊谖沂掷?,決計不肯為了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們是做我的屬員①〔屬員〕手下的官員。,說不得〔說不得〕不用說。都要就我范圍〔就我范圍〕受我管轄,聽我指揮。,斷斷乎不準(zhǔn)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只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決不肯批評洋人一個字的?;窗哺娝绱?,就是再要分辯兩句,也氣得開不出口了。制臺把手折看完,仍舊摔還給他。淮安府拿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片子〕名片,寫著或印著姓名的卡片。,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新科的翰林〕最近一科考取的翰林。。只聽那巡捕嘴里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人家吃著飯,他來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只怕還在簽押房〔簽押房〕官員批閱公文的屋子。里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里淮安府自回公館,不提。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跟班的〕隨從伺候的仆役。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上房〕正房。指制臺住的房子。去了?!毖膊哆B連跺腳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只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來。屋里正是文制臺一迭連聲的**,問為什么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只得在廊檐底下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臺一到任,就有吩咐過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么客人來拜,或是下屬稟見,統(tǒng)通不準(zhǔn)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臺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計①〔決計〕絕對。不是個道理。但是違了制臺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廊下盤旋〔盤旋〕徘徊。,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臺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么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只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臺罵道:“混帳忘八蛋!我當(dāng)初怎么吩咐的?凡是我吃著飯,無論什么客來,不準(zhǔn)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那巡捕捱了這頓打罵,索性潑出膽子來,說道:“因為這個客是要緊的,與別的客不同。”制臺道:“他要緊,我不要緊!你說他與別的客不同,隨你是誰,總不能蓋過我!”巡捕道:“回大帥:來的不是別人,是洋人?!蹦侵婆_一聽“洋人”二字,不知為何,頓時氣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后首〔后首〕后來。想了一想,驀地起來,拍撻一聲響,舉起手來,又打了巡捕一個耳刮子。接著罵道:“混帳忘八蛋!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洋人!洋人來了,為什么不早回,叫他在外頭等了這半天?”巡捕道:“原本趕著上來回的,因見大帥吃飯,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①〔一回〕一會兒。。”制臺聽完,舉起腿來,又是一腳,說道:“別的客不準(zhǔn)回。洋人來,是有外國公事的,怎么好叫他在外頭老等?糊涂!混帳!還不快請進來!”那巡捕得了這句話,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來。走到外頭,拿〔拿〕把。帽子摘了下來,往桌子上一丟道:“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說人頭〔不說人頭〕不說出什么人來。,誰亦沒有他大,只要聽見‘洋人’兩個字,一樣嚇的六神無主了。但是我們何苦來呢!掉過去一個巴掌,翻過來又是一個巴掌;東邊一條腿,西邊一條腿!老老實實不干了!”正說著,忽然里頭又有人趕出來,一迭連聲的叫喚說:“怎么還不請進來?”那巡捕至此,方才回醒過來,不由的仍舊拿大帽子合〔合〕戴。在頭上,拿了片子,把洋人引進大廳。此時制臺早已穿好衣帽,站在滴水檐〔滴水檐〕指屋檐。前,預(yù)備迎接了。 原來來拜的洋人,非是別人,乃是那一國〔那一國〕某一國。的領(lǐng)事。你道這領(lǐng)事來拜制臺,為的什么事?原來制臺新近正法〔正法〕依法處死。了一名親兵小隊〔親兵小隊〕衛(wèi)隊。這里指制臺的一個衛(wèi)兵。。制臺殺名兵丁,本不算得大不了的事情;況且那親兵,亦必有可殺之道,所以制臺才拿他如此的嚴(yán)辦。誰知這一殺,殺的地方不對,既不是在校場〔校(jiào)場〕檢閱軍隊的地方。上殺的,亦不是在轅門〔轅門〕舊時軍營的門或官署的外門。外殺的,偏偏走到這位領(lǐng)事公館旁邊,就拿他殺了。所以領(lǐng)事大不答應(yīng),前來問罪。當(dāng)下見了面,領(lǐng)事氣憤憤的,把前言述了一遍,問制臺為什么在他公館旁邊**,是個什么緣故。幸虧制臺年紀(jì)雖老,閱歷①〔閱歷〕社會經(jīng)驗。卻很深,頗有隨機應(yīng)變的本領(lǐng),當(dāng)下想了一想,說道:“貴領(lǐng)事可是來問我兄弟殺的那個親兵?他本不是個好人,他原是拳匪〔拳匪〕清朝統(tǒng)治者對義和團的蔑稱。一黨,那年北京拳匪鬧亂子,同貴國及各國為難,他都有分的。兄弟如今拿他查實在了,所以才拿他正法的!”領(lǐng)事道:“他既然通拳匪,拿他正法,亦不冤枉;但是何必一定要殺在我的公館旁邊呢?”制臺想了一想道:“有個緣故。不如此,不足以震服人心。貴領(lǐng)事不曉得這拳匪,乃是扶清滅洋的。將來鬧出點子事情來,一定先同各國人及貴國人為難。就是于貴領(lǐng)事,亦有所不利。所以兄弟特地想出一條計來,拿這人殺在貴衙署旁邊,好叫他們同黨瞧著,或者有些怕懼。俗語說得好,叫做‘殺雞駭猴’。拿雞子宰了,那猴兒自然害怕。兄弟雖然只殺得一名親兵,然而所有的拳匪見了這個榜樣,一定解散,將來自不敢再同貴領(lǐng)事及貴國人為難了?!鳖I(lǐng)事聽他如此一番說話,不由得哈哈大笑,夸獎他有經(jīng)濟〔有經(jīng)濟〕有學(xué)問,有本領(lǐng)。,辦得好。隨又閑談了幾句,告辭而去。 制臺送客回來,連要了幾把手巾,把臉上身上擦了好幾把,說道:“我可被他駭?shù)梦乙簧泶蠛沽耍 弊ㄖ?,又把巡捕號房統(tǒng)叫上來,吩咐道:“我吃著飯,不準(zhǔn)你們來打岔,原說的是中國人。至于外國人,無論什么時候,就是半夜里,我睡了覺,亦得喊醒了我,我決計不怪你們的。你們沒瞧見,剛才領(lǐng)事進來的神氣,賽如①〔賽如〕好像。馬上就要同我翻臉的!若不是我這老手,三言兩語拿他降伏住,還不曉得鬧點什么事情出來哩!還擱得住〔擱得住〕經(jīng)得起,受得了。你們再替我得罪人嗎?以后凡是洋人來拜,隨到隨請!記著!”巡捕號房統(tǒng)通應(yīng)了一聲“是”。 制臺正要進去,只見淮安府又拿著手本〔手本〕下官求見上官時所用的稟帖。來稟見,說有要緊公事面回;并有剛剛接到淮安來的電報,須得當(dāng)面呈看。制臺想了想,肚皮里說道:“一定仍舊是那兩件事。但不知這個電報來,又出了點什么岔子?!北臼菓械∫娝?,不過因內(nèi)中牽涉了洋人,實在委決不下!只得吩咐說:“請。”霎時淮安府進來,制臺氣吁吁的問道:“你老哥又來見我做什么?你說有什么電報,一定是那班不肖地方官又鬧了點什么亂子??墒遣皇牵俊被窗哺溃骸盎卮髱浀脑挘哼@個電報,卻是個喜信?!敝婆_一聽“喜信”二字,立刻氣色舒展許多,忙問道:“什么喜信?”淮安府道:“卑府剛才蒙大人教訓(xùn),卑府下去,回到寓處,原想照大人的吩咐,馬上打個電報給清河縣黃令〔清河縣黃令〕清河縣(現(xiàn)在江蘇淮陰縣)姓黃的縣官。;誰知他倒先有一個電報給卑府,說玻璃公司一事,外國人雖有此議,但是一時股分不齊,不會成功?,F(xiàn)在那洋人接到外洋的電報,想先回本國一走,等到回來再議。”制臺道:“很好!他這一去,至少一年半載。我們現(xiàn)在的事情,過一天是一天。但愿他一直耽誤下去,不要在我手里出難題目給我做,我就感激他了!那一樁呢?”淮安府道:“那一樁原是洋人的不是,不合到內(nèi)地來包討帳……”制臺一聽他說洋人不是,口雖不言,心下卻老大不以為然,說:“你有多大的能耐,就敢排揎①〔排揎(xuān)〕指責(zé),批評。起洋人來?”于是又聽他往下講道:“地方上百姓動了公憤,一哄而起;究竟洋人勢孤……”制臺聽到這里,急的把桌子一拍道:“糟了!一定是把外國人打死了!中國人死了一百個,也不要緊;如今打死了外國人,這個處分誰耽得起?前年為了拳匪,殺了多少官,你們還不害怕嗎?”淮安府道:“回大帥的話:卑府的話還未說完。”制臺道:“你快說!”淮安府道:“百姓雖然起了一個哄,并沒有動手,那洋人自己就軟下來了?!敝婆_皺著眉頭,又把頭搖了兩搖,說道:“你們欺負(fù)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軟;回去告訴了領(lǐng)事,或者進京告訴了公使,將來仍舊要找我們倒蛋的!不妥不妥!”淮安府道:“實實在在,是他自己曉得自己的錯處,所以才肯服軟的。”制臺道:“何以見得?”淮安府道:“因為本地有兩個出過洋的學(xué)生,是他倆聽了不服,哄動了許多人,同洋人講理。洋人說他不過,所以才服軟的?!敝婆_又搖頭道:“更不妥!這些出洋回來的學(xué)生,真不安分!于他們本身不相干,就出來多事。地方官是昏蛋!難道就隨他們嗎?”淮安府道:“他倆不過找著洋人講理,并沒有滋事。雖然哄動了許多人,跟著去看,并非他二人招來的?!敝婆_道:“你老哥真不愧為民之父母!你幫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沒有一個不好的;都是他們洋人不好。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班刁民①〔刁民〕封建統(tǒng)治者對有反抗行為的人民的一種蔑稱。,動不動聚眾滋事,挾制〔挾制〕要挾。官長。如今同洋人也是這樣。若不趁早整頓整頓,將來有得弄不清楚哩!你且說那洋人服軟之后,怎么樣?”淮安府道:“洋人被那兩個學(xué)生一頓批駁,說他不該包討帳,于條約大有違背;如今又逼死了人命;我們一定要到貴國領(lǐng)事那里去告的?!敝婆_聽了,點了點頭道:“駁雖駁得有理,難道洋人怕他們告嗎?就是告了,外國領(lǐng)事豈有不幫自己人的道理?”淮安府道:“誰知就此三言兩語,那洋人竟其頓口無言〔竟其頓口無言〕竟然閉上嘴說不出話來。,反倒托他通事〔通事〕翻譯。同那苦主〔苦主〕被害人的家屬。講說,欠的帳也不要了,還肯拿出幾百兩銀子來,撫恤死者的家屬,叫他們不要告罷。”制臺道:“咦!這也奇了!我只曉得中國人出錢給外國人,是出慣的,那里見過外國人出錢給中國人?這話恐怕不確罷?”淮安府道:“卑府不但接著電報,是如此說,并有詳信,亦是剛才到的。”制臺道:“奇怪!奇怪!他們肯服軟認(rèn)錯,已經(jīng)是難得了。如今還肯出撫恤銀子,尤其難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應(yīng)該就此同他了結(jié)。你馬上打個電報回去,叫他們趕緊收篷〔收篷〕船到目的地就把帆放下來。這里是“結(jié)束”“了事”的意思。,千萬不可再同他爭論別的,所謂‘得風(fēng)便轉(zhuǎn)’。他們既肯賠話①〔賠話〕道歉。,又肯化錢,已是莫大的面子。我辦交涉也辦老了,從沒有辦到這個樣子。如今雖然被他們爭回這個臉來,然而我心上倒反害怕起來。我總恐怕地方上的百姓不知進退,再有什么話說,弄惱了那洋人。那可萬萬使不得!俗語說得好,叫做‘得意不可再往’。這個事可得責(zé)成你老哥身上。你老哥省里也不必耽擱了,趕緊連夜回去,第一彈壓〔彈(tán)壓〕鎮(zhèn)壓。住百姓,還有那什么出洋回來的學(xué)生,千萬不可再生事端;二則洋人走的時候,仍得好好的護送他出境。他一時為理所屈,不能拿我們怎樣,終究是記恨在心的。拿他周旋〔周旋〕應(yīng)付。好了,或者可以解釋解釋。我說的乃是金玉之言〔金玉之言〕像金玉一樣寶貴的話。,外交秘訣,你老哥千萬不要當(dāng)做耳邊風(fēng)。你可曉得你們在那里得意,我正在這里提心吊膽呢!”淮安府只得連連答應(yīng)了幾聲“是”。然后端茶送客〔端茶送客〕清朝官場里,上級接見下屬,談話結(jié)束的時候,上級端起茶碗來說“請喝茶”,就是表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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