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后的鈴蘭

徐志耀

清晨，我抱著兒子在小區(qū)里散步。時值盛夏，雖然時間尚早，但陽光已經(jīng)灼熱。我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一塊塊陰影中，當(dāng)然我也會小聲和兒子說上幾句話，告訴在這個炎熱的季節(jié)中最美好的東西。兒子睜大了眼睛，不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這時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刻，他很喜歡去看看這個世界。我想在他的眼中，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我也希望能讓他多看到一些美好的東西。于是我走得很快，直到一處，我停下了腳步了。

眼前是一根根光禿禿的枝條，上面零星殘留著花朵的遺跡。枝條從粗大翠綠的葉片中伸出，微微傾斜著，仿佛上面仍然綴滿了花朵。曾經(jīng)，這里是我最喜愛的地方。那時春光正好，纖細的枝條上綴滿了細長的鈴鐺般的花朵，沉甸甸地，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晃，耳邊似乎有一陣陣清脆的風(fēng)鈴聲響起。每次望著這片鈴蘭，我總會想起安徒生童話中那個名叫《白雪皇后》的故事，有個小姑娘為了尋找被白雪皇后帶走的小伙伴，一個人走向了茫茫的世界。在一個老巫婆的花園中，她看到了許多花，每種花都會唱一首歌。記不清這首詞是哪種花所唱，但歌詞卻久久縈繞于心中，記得歌詞的大意是在描述一位少女站在陽臺上眺望，期盼著戀人的身影在那片花野的盡頭出現(xiàn)，她等待了許久許久，伴隨她的只有那首憂傷的歌：“他沒有來、他沒有來……”每次望著這片美麗的鈴蘭，我總會記起這個故事，仿佛那一個個精巧的小鈴鐺正在唱著那首歌，也正在期盼著那個久久不至的身影。也許，是因為我也曾經(jīng)期盼著有人能夠走到我的身邊，與我一起分享心中已經(jīng)保存許久的秘密，兩句詩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浮現(xiàn)：“輕風(fēng)搖鈴響，卻疑故人來”。

小時候我很喜歡風(fēng)鈴，更喜歡聽風(fēng)鈴輕搖的聲音?？刹恢獮槭裁矗覅s很少買風(fēng)鈴。但我很喜歡聽風(fēng)鈴的聲音，記得那時奶奶家的樓下有一家專賣蜂蜜的店鋪，店鋪的門上就有一個小小的金屬的風(fēng)鈴，上面有月亮、有星星，每次一推店門，就能聽見幾聲短促而清脆的鈴響。奶奶很喜歡這家的蜂蜜，這里也是我最愛去的地方。不僅為了甜甜的蜂蜜，也是為了那幾聲鈴響。我總覺得，那一種鈴響后打開了一扇緊閉的門扉，一個久遠的期盼就能實現(xiàn)。因此每當(dāng)我聽到鈴響，總在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后來，奶奶中風(fēng)了，我也漸漸不再去那里。前幾年，與妻子路過時，偶然發(fā)現(xiàn)，那家蜂蜜店已經(jīng)換了招牌，變成了服飾店，再后來，又變了幾次。而奶奶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那聲清脆的鈴響只能成為一個美好的記憶。南京的春天來得很晚，去的很快，在炎炎的烈日下，再清脆的鈴響也能使人煩躁，最終在你的生活中消失，一如那短暫的幸福的滋味。

此刻，我看見，那些曾經(jīng)繁密的鈴蘭已經(jīng)消失了，那一片片厚重寬大的綠葉緊緊地簇擁在一起，似乎在守護著什么，但小小的鈴鐺不再敲響，誰又能走進你們緊閉的門扉，傾聽你們的秘密呢？我感到一縷熾熱的陽光照到我的頭上，我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一會兒，太陽已經(jīng)照了過來。我立刻遮住了兒子的雙眼，趕緊走到了還沒有被陽光照到的地方。我忽然看見，在陽光的邊緣，纖細的枝條上還留著一個小小的花苞。緊閉著，還沒有打開，顯得很稚嫩、很柔弱，白嫩的小苞緊緊地合在一起，零丁地綴著，但在一朵朵已經(jīng)枯萎的花朵上顯得很突出，我意識到，這也許是這夏日中最后的鈴蘭了。我不知道它何時會開放，只是明白這小小的花苞是這炎熱的夏日對于春天最后的記憶了。這小小的鈴蘭似乎還不明白，美麗的春天已經(jīng)逝去，又何必在這里忍受夏日驕陽的灼燒呢？不過，如此在春天，又有誰會去注意這小小的花苑呢？

或許，這是鈴蘭最后的一份美麗，只能在夏日開放，才能使他的生命完整。我忽然覺得，這小小的鈴蘭就是一幅巨大拼圖中的最后一小塊，雖然缺少這一小塊，拼圖并不完整，可是當(dāng)我們看到這幅拼圖時，心中最會有些期盼，有些想象。很喜歡電影《星愿》中的一幕，女孩家中的拼圖總是少了一塊，是象征著她家生活的裂痕，還是她內(nèi)心的缺口。最終，那個與她一起歷險的男孩在與她分別之后，寄給了她一塊拼圖。這塊小小的拼圖也許并不能使那些殘缺的拼圖變得完整，但是卻讓她的心有了歸宿。

我把兒子小小的身體抱到了我的對面，他的小臉上立刻綻放了歡快的笑容?！缎窃浮分械淖詈笠荒?，當(dāng)長大后的主人公來到巴黎，無意中走進一家拼圖店時，她發(fā)現(xiàn)，每一張拼圖都缺了一塊，其中一幅缺少的就是她所得到的那一塊。接著，一聲清脆的鈴響，一個溫馨的聲音，而女孩的臉上立刻溢出了一個含淚的微笑。我的小寶貝，他還沒有經(jīng)歷地期待、失望交織的困擾，此刻他只懂得歡快的笑。我想，那小小的花苞也不懂得春光已逝，只是明白此刻它正當(dāng)開放。而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是讓他這一刻的幸福不要有遺憾。

我記得，鈴蘭的花語是守望幸福，只是在花語中，這幸福來之不易，如同星光般微弱，但卻又能在夜空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