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士司機(jī)

前一個的士司機(jī)朋友跟我講過的一個事情。

所說的那個的士司機(jī)姓沈。

老沈30多歲，下了崗，在社會上混跡幾年，也沒找到什么出路，于是就學(xué)了駕照，開始了當(dāng)?shù)氖克緳C(jī)的營生。他當(dāng)時還沒有自己的的士，就做挑土司機(jī)，專門開夜班。每晚勤扒苦掙，一個月能掙到兩千塊左右。老沈很知足了，這比上班掙的多得多。

老沈一般在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去夜市攤子吃點宵夜。一來是餓了，二來是吃點東西，人會有點精神，說不定還能撞到生意。一般的的士司，一到晚上兩點，就湊在夜市喝酒，然后打牌，或是睡覺，到了早上就交 車。老沈不像他們那么懶散，老沈的家庭負(fù)擔(dān)重，想多掙點錢。

宜昌的的士宵夜攤有幾個，伍家崗的一直都在，北門以前是的士司機(jī)定點宵夜地，可是后來做的好，竟然延續(xù)了陶朱路的熱鬧，成了一般人也喜歡的夜市。

不過十三碼頭的的士夜市，始終，都是做的士生意，一般人去的不算多。到了凌晨，的士司機(jī)就把車停到十三碼頭的街道上，下了車就去攤子上宵夜。相熟的洗車小工，看車身的骯臟程度，就知道司機(jī)要洗車。忙忙的拿著噴頭去沖刷。

一個晚上老沈收車收的很早，十二點就收了。這時已經(jīng)是冬天，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春節(jié)。街上的人沒有秋天多。生意就差一些。但今天老沈收車很早的原因是他剛剛跑了兩趟大單子，送了兩個客人去三峽，回來的時候在接待中心打算低價接幾個人回市內(nèi)，沒想到碰到了一個有急事回市內(nèi)的，價都沒講，打表回來。

這樣一來，今天的收入就比往常多了一倍還多。這么冷的天，估計下半夜也沒什么人了。就早早的到了十三碼頭的夜市，舒坦的坐在路邊的攤在上，等著老板過來招呼。

他今天心情很好，特意點了烤魚，還有一些別的燒烤。老板在他點菜的時候，給端了一壺放了姜的黃酒。他故意多了些菜，他等著看有沒有關(guān)系不錯的的士司機(jī)朋友也來宵夜，打算熱情的招呼他們過來一起喝點酒。

“看是那個運氣好，讓我請一頓?！崩仙蜷_心的想著，他打算吃了宵夜，就回家，今晚可以睡個整覺。

可是沒得哪個朋友有這個口福，老沈的酒菜都上齊了，都沒有熟人來。的確，現(xiàn)在連一點都不到，對于的士司機(jī)來說，實在是太早了。老沈在考慮是否把吃不完的烤魚打包。

這時候，夜市攤在來了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衣著很平常。雖然是如今流行的樣式，但總是看著土氣，衣服的布料很差。

那個男人就站在夜市的燒烤攤前，看著擺在桌子上的砂鍋料，眼睛瞧著砂鍋牛肉、肥腸。。。。。。。嘴里好像要滴出涎水來

夜市老板正在火槽上烤羊肉串，看著那個男人，說道：“你天天來糗（宜昌方言：纏、磨蹭對方），我怎么也是做生意的撒，不能養(yǎng)著你撒?！?/p>

那個男人不說話，就是看著砂鍋里的肉。嘴里說著：“老板你是好人，有好報，到時候生意好。。。。。。”

老沈看著這個斯文的乞丐，也覺得好笑：這人嘴巴這么乖巧，怎么會連飯都吃不上呢?！?/p>

那男人用手指勾到自己的嘴巴上，還是死死看著食物。但他真的很斯文，只是看。雖然眼睛都放出光來，卻并沒有要偷偷抓著吃一塊的意圖。老板估計對他很了解。仍舊自顧自的烤燒烤。知道他不會偷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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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沈熱黃酒的打雜的小工，和老沈很熟了，看見老沈看著那男人，就對老沈說：“這個人十幾天前不知道從哪里來，第一晚老板給了他一碗湯喝，他就記住了，連續(xù)這幾天都來。老板看他可憐，每次給點東西他吃?！?/p>

“哦，他看來神經(jīng)有點問題，把你們老板當(dāng)?shù)恕！?/p>

“我看也是的，你看他說話的樣子，慢條斯理的，都要餓死了，還是不著急?！贝螂s的小工繼續(xù)說道：“老板對他說，你有手有腳，干脆來洗車，有個事做，吃飯總不成問題撒?！?/p>

老沈說：“你們老板真是個好人?！?/p>

“可是他好像聽不懂，沒答應(yīng)也不答應(yīng)，吃了東西就走了。”小工說道：“所以這兩天老板也不給他吃的，一個年輕八輕的人，好吃懶做。。。。。。?！?/p>

老沈看著那個饑餓的男人，還是站在砂鍋料面前，凄楚的看著。

老沈看著不忍，心想，反正今天也是想招呼個人來一起宵夜。干脆，就請他了吧。

老沈就跟那男人打招呼，叫他過來就坐。

那男人歡天喜地的就坐過來了。廢話也不多說，立即狼吞虎咽的吃烤魚。

老沈勸他：“你是不是從餓牢里放出來的啊，慢點吃，莫卡住了?！?/p>

那男人仍舊是一副饕餮的吃相，唔唔的不答話。

“又沒得人跟你搶?！崩详愋α耍骸澳闶丘I死鬼啊?！?/p>

那男人聽到這句話，猛的把頭抬起來。一只手還在擦下巴上的油漬。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是餓死鬼?。俊蹦悄腥说碾m然順著老陳的話開玩笑，但語調(diào)又很平靜。

這時街道上就刮了一陣陰風(fēng)，冬天了，風(fēng)雖然不大，卻吹的人冷颼颼的。老陳把衣服裹緊。

那男人不說話了，繼續(xù)埋著頭，狂嚼猛咽。

第二天，老沈還是很早就到了夜市，今天他卻沒有昨日的好心情。他今天的生意很差，帶了一個酒鬼到西壩，那酒鬼下了車卻不給錢，還要打他。然后就一直帶不到人，天又開始下雨，街上更沒有人了。老沈心情不好，想著好在昨天賺了點錢，干脆今天也早點吃了宵夜，回家休息吧，反正下半夜也沒有生意了。

今晚老沈及沒有昨晚那么拋灑，舍不得點烤魚。只叫了一碗包面，一瓶啤酒，悶悶不樂地喝著。冬天很冷，又下著雨，老沈喝著啤酒，一口啤酒下肚，刺寒從喉嚨一直冰到腹部。全身都冷冰冰的。

老沈正要吃一個包面，突然發(fā)現(xiàn)昨晚的那個乞丐，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坐到他對面。

那乞丐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他碗里的包面。

若是平常，老沈就肯定要把這個乞丐趕走，這男人真是臉皮厚，誰給他好處，他就纏上了?？墒墙裉炖仙虻倪\氣很不好，看著這男人饑餓又可憐的模樣，心里就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老沈就又叫了碗包面，推到那男人的面前。

那男人連筷子都不用，端起碗就往嘴里倒。不知道咀嚼沒有，三兩下就把一碗包面解決，連湯都喝的干干凈凈。

老沈以為那男人吃了包面就要走了。

卻不料那男人竟然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我想吃烤魚?！?/p>

“我今天沒掙到錢。”老沈苦笑著，“請不起你吃魚?！?/p>

“我要吃烤魚。。。。。。?！?/p>

老沈沒招了，不理會那男人。

“那我要吃烤茄子?！蹦悄腥巳耘f無理要求。

老沈心想，算了就當(dāng)是做個好事吧，就要求老板烤個茄子來。

“今天茄子賣完了?！崩习宀恢朗怯X得那男人討厭，不想給他烤茄子，還是真的沒有茄子了。

老沈匆匆把剩下的包面吃完。站起身，掏錢結(jié)了帳。就要開車回家。

那男人還在祈求他：“我想吃烤茄子。”

老沈開車走了。

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老沈仍然是每晚開著的士，掙著辛苦錢。

又是一個晚上，生意不好也不壞。普普通通的一個晚上。老沈還是老時間，凌晨三點去夜市宵夜。一碗包面還沒吃完。鄰桌的三個年輕人，就問他還做不做生意。

老沈說，做啊，怎么不做呢。你們?nèi)ツ抢铮?/p>

那三個年輕就說，我們?nèi)バ∠菢?biāo)，不打表，三十塊錢，行不行。

老沈說，這么晚了，我回來肯定沒的生意，四十吧。

三個年輕人就嘀嘀咕咕的商量一會，最后說，那快點。我們走。

老沈心里想了，從發(fā)展大道上高速，走沙河，路程會短很多，不打表的話，今天這單生意有做頭。

老沈也不耽誤，跟夜市的老板說：“等我回來給你付錢啊。我個把小時就回來了?！?/p>

老板說：“要不要我給你準(zhǔn)備點燒烤?！?/p>

老沈一想，這趟可以掙點小錢，就說：“恩，留幾串羊肉串。”

老沈上了車，那三個年輕人兩個坐到后面，一個坐在他身邊。

老沈正要打火，這時候，那個吃了他烤魚的男人，拼命的敲他的車窗。

老沈搖下車窗，問他：“有什么事嗎？”

“我要吃烤茄子?！?/p>

老沈心里好笑，這個乞丐真是有毛病，是個瘋子，真是纏上他了。

老沈把車發(fā)動了，對那男人說道：“老子算是信了你的邪！好，等我回來，我請你吃烤茄子?！?/p>

那男人把老沈的車門緊緊抓著，“我要吃烤茄子。。。。。。?！?/p>

坐在副駕駛的年輕人煩了，“你個瘋子，鬧些什么！格老子滾！”

老沈慢慢的踩油門，車開走了。

老沈在反光鏡里看那個男人有沒有摔倒，可是反光鏡里，什么都沒有看見。

的士開到云集路，在商場旁邊等紅綠燈。綠燈亮了，老沈的的士開過東山大道的路口，準(zhǔn)備進(jìn)隧道，直接去發(fā)展大道，上高速。

可是的士在即將進(jìn)隧道的時候，突然就嘎然停止。老沈開車有點經(jīng)驗了，連忙打盤子，車歪了歪，停在火車站的階梯下不遠(yuǎn)處。火車站階梯上的人都把他的車看著。

三個年輕人都因為慣性，身體往前撞了一下。老沈連忙給他們打鋪，說有可能是車子出問題了。一面賠罪，一面下車看情況。可是圍著車看了一周，沒什么特殊的問題。打開車蓋看發(fā)動機(jī)和蓄電池，都是正常的。

老沈又上了車，對三個年輕人說：“沒事沒事，現(xiàn)在就走?！?/p>

可是車雖然發(fā)動了，也感覺到車輪子在轉(zhuǎn)動，可的士就是不走。老沈踩了油門，的士竟然打起轉(zhuǎn)轉(zhuǎn)。這下，走不成了。

老沈說沒得辦法，要修車。三個年輕人很著急，說老沈耽誤他們的正事，下了車，另外找地方攔的士去。老沈也不好意思找他們要錢。

老沈心里想著今天火怎么就這么背呢。帶個酒鬼不給錢，好不容易有個大生意，車卻壞了，又被飛了單。錢沒收到不說，還要掏錢修車。

老沈想到這車送到修理廠，至少是幾百，又沒出事故，保險業(yè)不得賠。就自己挨著車團(tuán) 團(tuán) 轉(zhuǎn)，想自己看看到底車有什么毛病，自己能修好是最好了。

可是把車蓋打開，怎么都檢查不出毛病。老沈心里奇怪，就俯下身，往車底細(xì)細(xì)的檢查。

不看還好，看了老沈毛骨悚然。老沈看見，的士的驅(qū)動輪，左輪被一只手給死死的摳住，那只手慘白慘白，胳膊從地下伸出來的。

老沈嚇住了，難道那個男人真是個鬼！

看來這個鬼，吃不到他的烤茄子，故意為難他，不讓他好好做生意。

老沈又去看車輪，卻發(fā)現(xiàn)車輪下什么都沒有了。老沈心里忐忑不安。又上車發(fā)動，的士現(xiàn)在卻一點故障都沒有了。一切正常。

老沈小心翼翼的調(diào)了頭。慢慢的開回了夜市。

下了車，老沈?qū)σ故欣习逭f，“來個烤茄子，不，三串。”

老沈坐下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老板，今天那個找我要烤茄子的男人呢。

老板說：“那個死皮賴臉的好吃佬啊，很久沒見了?！?/p>

“可是剛才他還在這里啊，要我請他吃茄子呢。”

老板就笑他開車開累了，眼睛花了。剛才明明看見老沈吃包面吃了一半，就和三個年輕人上車。那里有什么人找他要烤茄子。

老沈知道自己遇到鬼了，餓死鬼。找他要烤茄子吃的餓死鬼。

不給他茄子吃，就不讓他做生意的餓死鬼。

老沈遇到了鬼，他沒跟任何人說，如果這件事就這么了結(jié)了，他也許就當(dāng)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給忘掉?？墒撬^了半個月，再到夜市吃飯的時候，和的士同行們一起喝酒。

聽見同行們聊天，的士司機(jī)么，當(dāng)然聊的就是開的士有關(guān)的事情。

說是，前幾天，一個同行倒霉了。警察在沙河附近找到了一個的士。的士停在高速路的岔路邊上的草地里，很隱蔽，所以過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的士司機(jī)死了，被人勒死的。身上的錢和手機(jī)都被搶了。

老沈問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同行就笑他，怎么都不看報紙的，就丟了張三峽晚報給他。

他看了的士司機(jī)被殺的報道。仔細(xì)看了警察推斷出的兇殺案發(fā)生的時間。

正是他打算帶那三個年輕人的那晚。

老沈心里百感交 集。連忙點了十個烤茄子，放在桌子上也不吃，就這么放著。

別人問他為什么，老沈竟然哭了。

老沈如今還在開的士，自己買了新車，接手了個的牌。他還是三分之一跑夜班。

他宵夜有個習(xí)慣，每次都要點個烤茄子在桌上，卻不吃。

我的那個開的士的朋友問他為什么每次點個茄子卻不吃。

老沈就說：“我欠一個人的茄子，在等他來吃呢。”

我的朋友就問為什么，等這么多年，那人還不來吃。

老沈當(dāng)時喝了點酒，口齒不清的說起來。

于是我朋友就知道了這件離奇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