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價值
偶爾和筆友聊天,她向我說起寫作的人都特別虛偽,我不認同。寫作是一個很廣泛的領域,除了專業(yè)作家、業(yè)余寫手以外,還有專欄作家、自由撰稿人、商業(yè)寫作、八股文寫作等等。我承認某些寫作的領域,比如說新聞記者、紀實文學作家、企事業(yè)單位的內刊撰稿人,他們寫的雖然是真實的事件或報告,其實并沒有多大的真實感。當然,這不是媒體人的錯,因為每個行業(yè)都有相應的從業(yè)人員適應規(guī)則,無論你所從事的職業(yè)多么高端大氣,都要適應行業(yè)內的規(guī)則。關于自由撰稿人,雖然“自由”兩字掛在名稱里,可是他們卻是最沒有“自由”權利的寫作者。各種原因大伙心知肚明,我在這里就沒必要延伸敘述了。他們比起撰寫策劃報告和八股文的人來說,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不用擔心丟掉鐵飯碗,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鐵飯碗可言。 那么多關于寫作的群體當中,也僅有真正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們(散文家、小說家、詩人)可以說顯得不是那么虛偽——對不起,原諒我說的沒有很深刻。他們不是沒那么虛偽,而是根本就和虛偽扯不上半毛錢的關系;那些扎扎實實、腳踏實地搞文學的人們,他們這輩子注定和虛偽無緣——除非哪天他們覺得累了,想徹底離開這個圈子差不多。散文家以他精致優(yōu)美的語言歌頌生活的**;小說家以他犀利的筆鋒戳穿社會的罪惡和人性的丑陋;而詩人呢,這是我在本文所要著重闡述的,他們以自由的言辭歌唱世界的本來面目,以普通人不曾擁有的意境揭示生活**裸的真相。而在今天當小說家和散文家都去放任地休息時,我想請偉大的詩人走出來,來到這個別致的舞臺上,演繹他們真實的生活。 辛波斯卡曾斷言,當代詩人都是懷疑論者,而詩人的懷疑,主要源于自身。的確,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喧囂的塵世間,更多的人堅定地認為自己應該和詩人或貌似詩人的職業(yè)撇清關系,而有些本身就是寫詩的朋友,在公開場合也不愿意承認自己就是詩人。前些年,我曾經拜訪了一位在地區(qū)級文聯(lián)就職的詩人,在他的那間清寒的辦公室里,他熱情地向我談起了目前中國文學圈的現(xiàn)狀,談起無名作者寫作的艱苦與無奈。臨走時,他送給我?guī)妆疚穆?lián)的內刊,還有他自己的一張名片。我現(xiàn)在仍清楚地記得,他給我的那張名片上注滿了“某某作家協(xié)會會員”、“某某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某某市文學藝術界秘書長”等一系列官方認可的職位,然而我卻沒有在名片上看到“作家”或“詩人”這樣的稱謂。我心里有點微小的難過。要知道,我之所以趁著工作之余來拜訪他,完全是因為他是名詩人,是和我有著共同追求與愛好的前輩,而不是因為他的某某主席或某某秘書長的身份。在我看來,一百個主席和秘書長站成一排,也沒有一位清貧的詩人在我心里的分量更重要。也許像我們這類人注定是生活在世界的邊緣的,這個時代越來越趨向于它所占有的利益和權益供給人,這點我心里明白。 詩人的偉大,源于他的創(chuàng)作屬于無師自通,更源于他的創(chuàng)作排除了政治或金錢對它的干預。依我的偏見,如果把科學家和政治領袖看成人類歷史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精英人物的話,詩人完全可以排在第三位。當然這里指的詩人應該是在詩歌技藝上孜孜不懈地探求真理的詩歌創(chuàng)作者,他們有著良好的語言功底,而不是那些光會寫打油詩諷刺他人或追求異性的“詩壇不務正業(yè)者”。 詩人的創(chuàng)作完全屬于無師自通,這點決不是我個人嘩眾取寵,而是事實結果就是如此。朋友,如果你智力超群,并且閱歷豐富,把人生最美的青春徜徉在象牙塔的知識海洋里,我相信你和友人的親密閑談中也絕對聽不到某某同志提到中國有位詩歌教授,專門教年輕人寫作詩歌的。倘若你能在自己身邊遇見一位詩歌評論家,也足以見得你的學識淵博了。但是,請你記著,詩歌評論家不負責教導別人怎樣寫詩,他們僅是一場競賽或一次游戲中的“終極評委”而已。雖然我這樣為評論家美言幾句他們也不會因此感激我,只是我想通過這些告訴我的讀者,學校里并沒有教授詩歌創(chuàng)作的人。我們在生活中遇見的詩人,他們不是瘋子,不是精神病患者,而是半個天才。 詩人的創(chuàng)作,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某種獨立性,這是新聞記者和紀實文學作家很難達到的境界。記得前些年在西藏發(fā)生了恐怖分子屠殺拉薩市民的惡劣事件,我有位要好的朋友在省電視臺工作,有次回鄉(xiāng)探親時我和他共進晚餐。當時我想起他身為媒體人的身份,結合起目前國家發(fā)生的重大事件,于是我便問他,他們電視臺是否已經報導了這次西藏的恐怖事件。結果他說電視臺沒有。我很好奇地追問,那么嚴重的事情,全國老百姓都在討論了,電視臺怎么能不去報導下呢?后來他告訴我,由于他們電視臺是省臺,所報導的內容必須是央視或新華社報導過的,省臺才可以拿這個話題繼續(xù)做文章。特別是涉及到國家重大事件或政治敏感性的內容,他們省臺更加不能越過新華社而自己去做文章。他的解釋讓我瞬間醒悟過來,不禁感慨道,原來如此啊!所以我們不能僅僅看到媒體人光鮮的一面,他們工作時遇到的困難和無奈也是普通人所體會不到的。后來朋友還向我透露,西藏地區(qū)由于長期和漢人存在著宗教分歧,因此那邊每隔幾年就可能發(fā)生一些暴亂。但由于很多暴亂規(guī)模不大,社會影響力有限,所以很多都沒有被報導出來。而這次央視里報導出來的暴亂已經算是比較嚴重、傷亡人數(shù)較多、社會危害性較大的一次了。而他們臺之所以還是謹慎地放棄了報導西藏屠殺事件的內容,主要還是因為新華社沒有發(fā)布專稿的緣故。 新聞記者在創(chuàng)作上受到的制約是必然存在的,因為新聞媒體本身就是國家黨政機關宣傳社會正能量的“喉舌”,它當然不能隨便被個人的意見污染——這是顯而易見的??墒牵毩⒂谏鐣c政黨制約的詩人就沒有被迫妥協(xié)的必要了。您想想看,詩人憑著某種不必要的靈感和才華寫詩,雖然這是廉價的勞動——就算這是普通百姓對他們的看法,而有時他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勞動沒什么價值??墒窃娙藢懥艘皇滓皇椎脑姡珖钠诳s志又不多,未成名的詩人很難發(fā)表他的作品。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放棄了想要通過發(fā)表而受人關注的愿望;當年輕時的野心和欲望都被迫脫下它們的外套后,詩人變得尤其傷感了。大部分時間里,他們寫詩僅僅是緣于自己的愛好或心靈的某種需求,而不是功名和地位。因為古往今來的詩人大抵如此,但丁如此,彼特拉克如此,連普希金和波德萊爾亦是如此。 既然不能順利地發(fā)表,既然偶爾發(fā)表后的物質獎勵和精神愉悅也不能消除詩人內心的無奈和不滿,那么他們?yōu)槭裁催€要去巴結奉承官方的領導呢?既然一切奉承之辭都已經化作云煙了,那么他們就憑著良心和真實的感受去直言不諱吧。這樣一來,當“直言不諱”變成了寫作的常態(tài),當“正義感”主宰了他言辭的慣性,作為這個文明社會最悲哀的寫作者——詩人,他的偉大和價值就在無形中體現(xiàn)出來了。 詩人存在的范圍非常廣泛,上至將軍、政府官員、公務員、金融家、企業(yè)老板,下至農民、工人、建筑工人、殘疾人甚或“社會寄生蟲”(指沒有正當職業(yè)的人),每一個領域都有熱愛寫詩的人,每一個領域也都存在著不愛讀詩甚至蔑視詩歌的人,這點很正常。寫詩的人本身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也許說得直白點,他們就跟愛好旅游、愛好釣魚、愛好登山或愛好棋牌的人們一樣,只不過盡其可能地在做一件自認為非常驕傲的事情。不同的是他在做這件事后所產生的社會影響力,還有就是他為促進社會的進步和提升人類文明水準方面有沒有特別的貢獻。寫詩的人比起旅游者垂釣者而言,他在抒發(fā)內心情感的同時,也在向世界傳播正義和真理。而這種有關**的正義感,恰恰是我們這個時代所缺乏的能量。 詩人最悲劇的一點,除了社會認同感的缺失以外,主要還是他所創(chuàng)造的作品不能通過舞臺表演或影視劇的形式向公眾傳播。自從莎士比亞首先將話劇的形式帶入人們的精神生活以后,越來越多的詩人開始在有生之年考慮向話劇的方面轉型,比如海涅、泰戈爾、葉芝,不過他們最終還是以詩人的身份聞名于世的,戲劇只是他們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插曲。當代詩人,更是在抱著對小說家和影視劇作家的層層疊疊的嫉妒中哀嘆自己的悲涼處境。的確,這樣的處境古今皆有,誰也改變不了。能改變的只能是詩人自己的心態(tài),誰都知道他們不像小說家那樣擁有廣泛的讀者,不像新聞記者那樣有崇高的社會地位,不像演說家那樣有高層次的聽眾,更不像劇作家那樣有一大片癡迷的追隨者。詩人有的只是清冷和孤傲的生活,還有就是內心堅守著的對純粹文學的信仰。在心情壓抑的時候請允許他捫心自問一下:“我為什么要寫作,為什么要寫詩?”而當他冷靜下來回答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想,所有的憂郁和疑惑都已經煙消云散了。 請讓我們懷著對牛頓和愛因斯坦的崇拜,懷著對林肯和拿破侖的敬仰,以同樣崇敬的心情去尊重身邊每一位平凡的詩人吧。也許他們只是個耍筆桿子的人,也許他們只會賣弄才華和靈感,也許他們僅僅喜歡聚在一起耍酒瘋,而瘋夠了之后又對著世界大聲喧嘩。然而,誰又能否認他們當中的某一位,會像一百五十年前的斯托夫人那樣,以一支筆推翻了美國的奴隸制。今天的詩人將自己下降到生活的最底層,不是他們自甘墮落,不是他們胸無大氣,只是他們愿意以一種卑微的姿態(tài),仰望這世界最真實的一面。 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愿意躲藏在虛偽的裙擺下,心安理得地度過沾滿榮譽的一生。少數(shù)人胸懷美好的正義,卻苦于現(xiàn)世的矛盾最終選擇了向權勢妥協(xié)。僅有少數(shù)人當中的極少數(shù)者,用一支不會說話的筆,向世界宣揚著他的“反抗”。而這部分人既不會被敵人以機槍子彈消滅,也不會被當權者以金錢收買;他們活著,僅僅為了自己的內心而活,為了上帝都無法消滅的勇氣和靈魂??磥?,詩人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但是他們仍在生存中創(chuàng)作,在創(chuàng)作中收獲,在收獲中凋零,在凋零中保持愛的姿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