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化的春節(jié)

　　我到生產(chǎn)隊三個星期以后，我們學校67級二班的吳干剛和劉克剛同學也從其他公社轉(zhuǎn)到我們公社，分配到我們的生產(chǎn)隊。過去在學校里，我只是聽說過，67級二班有兩個剛，都是男娃子，特別淘氣，班主任對他們都腦袋疼。過去只是聽說，沒見識過?，F(xiàn)在就和我同在一個生產(chǎn)隊。這也算是一個緣分。又過了一個星期，當?shù)睾檠懦顷P鎮(zhèn)的鄧成義，何群舒兩個知青也分配到了我們的生產(chǎn)隊。

　　這樣一來。我們的生產(chǎn)隊就有了五個知青。四個男生，一個女生。盡管大家都來自不同的地方，反正大家都是知青，這就已經(jīng)足夠。當年流傳一句名言，天下知青是一家，幾年來大家都在一個生產(chǎn)隊，勞動生活上互相幫助，無論有啥事，相互之間都能有個照應。

　　1969年春節(jié)是2月17號，在下鄉(xiāng)臨出發(fā)之前，媽媽曾跟我說，我們家里的錢也不寬裕，你剛到生產(chǎn)隊沒幾天就又要趕回來，一個來回要得花不少錢，太浪費了。這個春節(jié)你就在生產(chǎn)隊里過吧，也好給當?shù)剜l(xiāng)親們留個好印象。

　　眼看就到春節(jié)了，我們幾個一起下鄉(xiāng)的同學們遇到一起，圍在公社大院門口，正在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什么，武裝部的周部長和公社里一個主管知青工作的干部走出公社大院，把我們拉進了辦公室，向我們交辦一個任務，要我們幾個在街上，打鼓敲鑼為公社制造一些過春節(jié)的熱鬧氣氛。

　　我們幾個誰也不會，站在那里不免有些為難，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都不會，你們另外找其他人來干?！敝懿块L微笑著說：“沒關系。你們隨便打都可以，只要能打出兒像樣的鼓點調(diào)調(diào)聲就行了。好壞沒關系。我曉得你們都從成都來的，多多少少都能打一點兒……”

　　于是乎我們幾個就腰挎著鼓，手提著鑼，在羅壩街上三人一行排起隊。妝模作樣地敲打著鼓點，在街上來回走了幾趟，反正當時的羅壩鄉(xiāng)街道不長，走幾個來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由于我們所敲打的鑼鼓曲調(diào)，是在學校里所熟悉的升旗儀仗鑼鼓曲調(diào)，與當?shù)剞r(nóng)民敲打的喜慶曲調(diào)，完全不同樣，這支臨時組建的小鼓隊，所做的即興表演，立刻引來了上百上千人的圍觀，我們幾個知青越發(fā)得意起來，敲打的更賣力了……。

　　大年初三，公社在羅壩街上的洪雅縣二區(qū)醫(yī)院門前搭設了一個簡易舞臺，當時下鄉(xiāng)到羅壩公社的所有知青（包括1964年下到那里的知青）和當?shù)氐纳鐔T們都參加了文藝聯(lián)歡表演。那幾天公社街道和二區(qū)醫(yī)院門前上非常熱鬧。表演的水平我們不敢說有什么高水平，但大家都如此這般，彼此彼此，只能說是盡量吧，盡量努力表演得好一點，誰也不用笑話誰。

　　過春節(jié)這幾天，在生產(chǎn)隊里，我沒有在我的小木屋做成一次飯。常被隊里的社員們強拉去到他們家去做客。有幾次我在小木屋廚房已經(jīng)點火做飯。被那些好客的社員們不由分說地滅掉灶塘里的火。我被強拉到他們家。大家親親熱熱地圍坐在火盆邊。天南地北地聊著那些永遠說不完的話題。

　　大年初四晚上，生產(chǎn)大隊開會。在會上，大隊長宣布由石建華作為我們大隊的知識青年代表，參加1969年洪雅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大會。和大隊和生產(chǎn)隊的干部一起，初六到公社報到，然后一起出發(fā)。先到新民公社集中。

　　在這次會議期間。我遇上了我們學校里的很多知青。一個月前，剛從學校分手，能來到這兒參加會議的知青，應當說都是表現(xiàn)不錯的，一個多月的農(nóng)村生活。給我們這次的知青聚會增添了不少新的話題。同學們在這里重逢，洋溢著無比興奮的情感，比起在學校里的學生時代。多多少少都顯得要成熟老練一些。談論的話題比在學校里，顯得要深沉和復雜一些，又好像除了相聚的時間和地點發(fā)生變化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沒有變。

　　會議的特點是一路參觀考察，一邊就現(xiàn)場實際解決問題，交流經(jīng)驗，指出不足之處。訂立改進措施，從新民公社開始，走柳江、中保、漢旺等二十幾個公社，行程進四百多里路，每天翻山越嶺，幾乎走遍整個洪雅縣。的確受到了過去從未有過的體力和耐力艱苦鍛煉。

　　通過開會這幾天的沿途步行，我們看到了洪雅縣的大致概況，洪雅的確是一個非常貧困的縣，基本上沒有工業(yè)。全縣的主要經(jīng)濟支柱來源于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相當多的生產(chǎn)隊都是地處窮山惡水之中。一天的工分制，10分工為一個工。一個工只值不足一角錢一天的生產(chǎn)隊，實在是太多了。還有的生產(chǎn)隊一天工只值八分錢呢由于那些地方根本就不通車，從當?shù)厣a(chǎn)隊來縣上開會，要徒步走幾天才能趕到。開會的代表身上穿的幾乎都是破破爛爛的。他們的那身穿著走在街上，如果不是看著他們胸前佩戴的那個顏色鮮紅的代表證，很難令人會聯(lián)想到。那些衣著破爛的人竟然是從公社到來縣里開會的代表?？h學大寨會議的會務組，發(fā)給每個到會代表一天三角錢會議伙食補助，他們都舍不得用。拿一塊不知道用了幾年的手帕包了又包，裹了又裹，準備拿回各自的生產(chǎn)隊，交給隊里好記工分兒，自己卻在數(shù)九寒天的嚴冬里，蹲在公路邊，一邊啃著從家里呆來的干玉米餅。一邊端著土碗，喝著剛井里打上來的涼水。

　　我們很多的同學校友，為了顯示出：自己和當?shù)氐呢毾轮修r(nóng)已經(jīng)打成了一片。春節(jié)期間，寒冷的冬天，他們的會議伙食標準就是：端著茶缸，喝著刺骨的井水，啃著從生產(chǎn)隊帶來的冰冷的玉米餅（被我們常常戲稱為原子彈的圓形超厚的玉米餅，直徑超過1尺，厚度超過3公分）。他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和他們比，我們算是好得多了。洪雅縣城到我們公社25公里，可以通長途汽車，公社到我們生產(chǎn)隊，走路也就是5里路。我們學校里參加這次會議的很多知青，坐在一起閑聊天的時候，開始調(diào)侃道：我們學校的革委會、軍訓團、工宣隊，他們都還真算沒欺騙我們，洪雅全縣27個公社，有26個公社都安裝了電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電氣化，所謂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可謂世外桃源。結果喃，就是這26個公社，只是每個公社的辦公室安裝了1部手搖電話，每個公社的公社辦公室才安裝了幾盞電燈，也算有了電氣化。還有一個地處邊遠山區(qū)人口上萬的公社，就連手搖電話機也沒有。更不要說是電燈了。全縣只有兩三個公社的街道小旅店才有二層小樓。只有那么幾個小單間。也可堪稱為樓上樓下吧。

　　就是在這次在新民公社召開的洪雅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預備會議的大會會場，同樣也是沒有電，用的是氣燈，雖然沒有電燈，但這幾盞氣燈擺在會場，效果上還是挺氣派，挺亮堂的。

　　說到桃源，洪雅縣還真有一個名叫桃源的公社，離縣城有將近百八十公里，那里不通車，要步行幾十里山路以后，才能走到公路邊，才有可能搭上過路的便車到縣城。收音機在那里根本就收不到信號，那里的鄉(xiāng)親們長期與世隔絕，應當算是世外桃源。

　　要說人間天堂，還真有啊，距離我們羅壩公社十多里路的地方，有一個天宮公社，公社境內(nèi)有一座山，叫著八面山，此山有個特點，在十幾里路的范圍內(nèi)，不論你從任何一個方向看著這八面山，這座山都是一樣的景色?？床怀鲇腥魏尾煌漠嬅妫识朔Q八面山。這八面山上還居住著一群麻風病人，據(jù)我們了解，那些麻風病人長期與世人交往，他們就連人民公社的社員都不是，在山上他們是完全的自給自足，種啥就吃啥。當?shù)卣辉试S他們下山。山上的人不準下來，山下的人不敢上去，他們長期被隔離在山上，處在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封閉狀態(tài)。他們所處的地理位置都在白云之上，號稱天宮，所謂天宮不就是天堂嗎？麻風病人住在天宮，不就是人間天堂嗎？

　　洪雅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會議結束后，我在縣城關鎮(zhèn)遇上饒開智同學，他在離開成都到洪雅三區(qū)找他哥哥饒開明之前，到我們家去了，媽媽托他給我捎來了兩斤蘿卜干。我從洪雅城關鎮(zhèn)步行五十多里路回到生產(chǎn)隊，直接回到我的小木屋。沒想到，全大隊的15個知青，全都在我那個小木屋里聚齊了。

　　他們這一點兒倒是很主動，從來沒有人把自己當外人，我還沒回到生產(chǎn)隊吶，這十幾個知青在我的鍋灶里煮上了不少黃豆，香腸和臘肉，把我剛拿回來還沒有開封的兩斤蘿卜干，全部都倒進了大鍋里。因為來的人太多，有十五六個人，在燒蘿卜干的時候，我趁大家不注意，在鍋里起碼加了有四兩鹽，結果他（她）們還是一點兒都不客氣，連湯都沒有給我剩下，全吃光了。就差點兒沒有把我的鍋碗一起吃掉。全大隊的知青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度過了大年十五。1969年的革命化春節(jié)從此結束。

　　請看下一節(jié)《比貓還小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