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的黃昏
十月過半,北國已值深秋。 傍晚時分,結(jié)束一天工作的我身心俱疲,快步穿行在小鎮(zhèn)陰冷的街道上。忽爾,一陣凜冽的秋風(fēng)拂過面頰,并搖撼著街邊的白樺樹嘩嘩作響。無數(shù)的秋葉頓時作別了枝椏,在風(fēng)中輕盈地飛舞著。小小的林子里,下起了一場金燦燦的雨。我駐足屏息,凝望著這片秋華盡染的白樺林。風(fēng)兒稍縱即逝,只聽見秋葉落地時的沉吟、還有那此起彼伏枝椏的嘆息。 一載一載,葉生葉落,自然與人類都在無盡的年歲中循環(huán)往復(fù)。傷春悲秋的辭句,常常被失意流離的人所吟詠,但如此圣潔的秋之洗禮,卻升騰出一種華美肅穆的意境,在我沉寂的心田泛起了漣漪。宛如落紅鋪滿了古道,又如海面倒映著月光,我的思緒飄向了層巒疊嶂的托斯卡納,飛回了那座暮色籠罩下的文藝復(fù)興之城。 去年夏日的傍晚,我曾與旅伴坐在米開朗基羅廣場上,遠眺阿諾河北岸的佛羅倫薩老城。百花大教堂被無數(shù)建筑簇擁其間,莊嚴凝重地佇立著。它白色的高墻斑駁而滄桑,無聲地追述著過往歲月的榮耀;朱紅的球形穹頂投映著夕陽,驕傲地放射出古典藝術(shù)的光輝。舊宮的塔樓巍然高聳,那是透過了數(shù)個世紀的日月晨昏,美第奇家族的黃金時代在二十一世紀的剪影。古樸的維琪奧老橋下,河水日復(fù)一日地沖刷著堅實的堤岸,卻不曾洗去橋頭店鋪里的珠寶光彩,和貴族宅邸上那舊式的浮雕。在紫丁香般的暮色下,鱗次櫛比的萬千房屋遼闊地擴展開去,直到黛青色的地平線盡頭。蒼莽莽、霧蒙蒙的老城,仿佛融入了無盡的靜謐之中。 南麓的廣場上,游人如梭、摩肩接踵。人們從世界各地趕往這里,與這座城市短暫地邂逅,隨即又紛紛背起行囊,奔向遠方。廣場上布滿了欣賞美景、手持相機的旅客們。他們意欲擷取一抹落日的余暉、定格一方美麗的景物,使這座城市能深印在記憶里。而我,正如他們一樣,久久端坐在廣場的石階上,凝視著近處的老橋和稍遠些的教堂與塔樓,直到佛羅倫薩換下黃昏的薄矝,披上子夜的黑紗。 回想這些年來的自己,一直如風(fēng)卷云般被生活所驅(qū)馳、像南遷的大雁一樣極少停歇。如此這般安靜地欣賞美景,實在是一種奢侈的享受。我由衷地感嘆道:“我們平日里實在是匆忙趕路太久了!如果能常常這樣坐著,去感受藝術(shù)與生活之美,該是多么幸福??!”旅伴仍遙望著對岸,緩緩答道:“是的,也許我們本不必如此忙碌,看看這座城吧,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原貌,任由歲月靜好,卻不會被時代所拋棄。” 我卻無聲地笑了。上帝一定也曾折服于佛羅倫撒的魅力,于是格外厚愛這座城市,使她得以在時代的劇變中仍不失其優(yōu)雅古典的原貌。我的腦海里隨即浮現(xiàn)出得勝橋老街邊的碎石瓦礫、起義門旁的斷壁殘垣,和光谷四周拔地而起的樓盤商圈。大概,并不是每座城,都能擁有這種幸運。正如不是每個人,都能置身于社會的漩渦之外,而始終保持自己質(zhì)樸的本真。也許,能獲得處變不驚的心態(tài)、并不失發(fā)掘生活之美的熱忱,就已經(jīng)是一種幸運。 料峭的寒意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街道之旁的林子里,黃燦燦的葉子仍撲簌簌地落著,在漸濃漸深的暮靄中已不再清晰。又一陣冷風(fēng)拂過,撥動著閣樓上的窗欞一張一合,并在街角的門廊前發(fā)出低低的呼哨。我敞開的風(fēng)衣不住揚起,臉上仍然掛著釋然的笑容。任憑它狂風(fēng)肆虐,抑或暴雨傾盆,都不足以讓人動容。唯愿這舞動的落葉,還有佛羅倫薩的黃昏,能夠靜美如初,永不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