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老師
靜靜的頓河,你的水流怎么這樣混/我的水怎么不混/寒泉從我的水底奔流,白色魚兒在我中流亂滾/靜靜的頓河,尤如一面鏡子,印證了哥薩克風云變幻的歷史。 ----引自王剛播音 一 “血雨腥風,毛竹青了又黃,黃了又青,不向殘暴低頭,不向敵人彎腰,竹葉燒了,還有竹枝,竹枝斷了,還有竹鞭,還有深埋地下的竹根……”剛上初中,看父親帶回學生試卷默寫部分,我找到了《井崗翠竹》這篇散文,讀來很是過癮。 那是戲匣子聽《延安的種子》、老師講課本《桑干河畔土專家》,我即將成為一名共青團員的時候。詩意散文、小說人物、課文人物,三者在心底交融發(fā)酵,恰似交響樂敲擊著靈魂。心情逐浪高,思緒激揚,我追憶起回城的知青老師。 讀小學三年級,教室走進了花季的知青老師。她個子不算高,梳著兩條不長的辨子,鵝蛋型圓臉上,長著一雙靈秀的大眼晴。聽慣了本地老師的土語方言,猛聽得略帶天津口音的普通話,身心為之震撼。椐父親講,她是本族的姑姑,其父親早年投身抗日,解放后在天津工作。據(jù)傳小說《敵后武工隊》、電視劇《血濺津門》中傳奇人物曾有他的身影。老師所居農(nóng)戶距我家?guī)装俨剑瑢W們放學后常去那兒。她臥室北墻上懸掛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宣傳畫,窗臺書架有京劇樣板戲《紅燈記》《魯迅雜文集》《法家著作選注》等書籍。久而久之,總感根正苗紅的她,教我們這些小孩子,一直懷著滿腔的革命激情。 延安種子,是革命的種子!我總想那年她若不回城,定會成長為小說中紀延風、桑干河畔程有志、雜志中邢燕子、侯雋、柴春澤一樣的人物兒。 二 上級機關整理經(jīng)營者檔案,我被告知首份表格《入團志愿書》,出生日期為1962年11月10日,時感十分驚呃。整理者發(fā)來復印件,可隱約感到“2”的勾描痕跡。想起來了!初中填寫入團志愿書,還不到入團年齡,那應是偏愛我的班主任所為。經(jīng)與整理檔案者協(xié)商,可找早于《入團志愿書》的原始記錄,印證我真實的年齡,如戶口本或其他什么的。幾番奔走于公安派出所已是無望,又憶起了知青老師??傆X做事那么精細的人,應該保存當年記載學生情況的筆記本。 四十余載偶有音信、久未謀面的師生間,終于接通了電話。數(shù)小時視頻聊天的次日,她沒有找到那個筆記本,卻從微信發(fā)來回城前與全班同學的唯一合影。我仔細辨認著每個青澀的面容,12歲步行十幾里的首張照片呀,記憶的閘水奔涌起來! “我是公社小社員嘞!手拿小鐮刀,身背小竹籃。放學以后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知青老師精心打磨的表演節(jié)目,被通知入選公社“六一兒童節(jié)”匯報演出,這可愁壞過慣農(nóng)家窮日子的母親。她找到姐姐陳舊紅底小黃花的條絨褂子,讓染布的染成了藏青色。忙著穿去讓知青老師看看,說還很合身,也算過了她的法眼。 小白河西的漫漫大洼,是大洪水時分洪的所在,白茫茫一片鹽堿地。1974年春天,這里為根治海河的掃尾工程,河工們在開挖縱橫的道道溝渠。公社組織學生們慰問演出,我村小學演出節(jié)目是《少先隊員之歌》。作為表演隊員之一的我,還不是少先隊員,那時也不會有我這等出身的份兒。演出當天,知青老師借來一條紅領巾,也算過了當少先隊員的那把癮。 參加少先隊?參加青年團!為真實出生年月,寄托在知青老師的那點微光,最終破滅了。白馬亦非馬,浮華一夢遙。只好在并不真實的確認表上簽字。對我來說,還不知這將意味著什么? 三 閑居在家,洗盡鉛華,追憶過往,將《我的半邊店》分享出去,知青老師晚間便有微信:一邊看你寫的短文,一邊回憶年輕時的往事,適時定回家鄉(xiāng)看看,還有那條小白河兒。 記憶中的小白河兒,清澈至極,逶迤南去。河岸挺挺白楊,水草豐美,男人們河邊挑水,女人們在河邊浣洗,揚水站的抽水聲也嘩嘩作響。每至夏季,白洋淀發(fā)水下來,河面變得寬闊起來,河水也有些浩淼,這里成為孩子們的樂園。 那日午間沒憩晌,偷偷去了小白河兒。小玩伴們剛剛下水,不想知青老師端著滿盆衣服來到河邊。我暗自思忖,到校后一頓狠克已不可避免。不料她卻望著我們說“能游到河對岸去嗎?”她哪里清楚“雨來渾身光溜溜的像條小泥鰍,媽媽怎么也抓不住。只聽見撲通一聲,雨來扎進河里不見了。忽然,從遠遠水面上露出小腦袋來,像小鴨子一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嘴里吹著氣,望著媽媽笑”----總覺得這段文字是在寫我。她也不會清楚,我們本是小白河兒鉆上鉆下的那群魚,藏貓貓,狗刨,立浮,仰浮無所不會。我象水鴨子一般鳧著水,一個猛子兒扎下去,幾乎到了河對岸兒,才把頭從水中鉆出來?!昂呛?,咯咯咯”知青老師發(fā)出了清脆爽朗的笑聲。 知青老師有所不知,她身后揚水站的基石之一,就是她亦商亦宦祖先的墓碑。幾年前,這碑又被樹立在這位先祖的墓前,我曾抄錄過墓碑表文。遙想當年知青老師的父親,賣掉家財投身抗日,當不愧先祖“紀前徽,詔來葉”的期望。知青老師1974年回城,不會有《蹉跎歲月》杜見春的苦難經(jīng)歷。只知她回城學醫(yī)、做了學校的管理者。雖有幾番交談,情況卻知之甚少。想其認真嚴厲的作風、生動活潑的性格,一定會不失先祖之風吧。 人生長路漫漫,曾歷多少老師?而每每憶起她,足見腦海里有多深的印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