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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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藍天，一座遠山，一方麥田，一棵老樹，都能讓我想起久違了的家鄉(xiāng)。即是久違，因此也可稱為故鄉(xiāng)。走得太遠了，離得太遠了，家鄉(xiāng)已帶上了“曾經(jīng)”的色彩。世界變得太快，記憶中的家鄉(xiāng)已不復(fù)存在。 故鄉(xiāng)，是靈魂的巢。 故鄉(xiāng)，有故土，或荒蕪或貧瘠的土地；故鄉(xiāng)，有故人，逝去的和健在的；故鄉(xiāng)，有故事，滄桑的和說不盡的。故鄉(xiāng)，幾座山，一條馬路，一個小村莊而已。簡單的故鄉(xiāng)，簡樸的生活，與世無爭的山山水水，曾經(jīng)孕育出一代代安于現(xiàn)狀的人們。故鄉(xiāng)的先民，有著純潔的思想，如那清澈見底的溪水，他們只想守著那幾畝薄田，享受平淡無奇的歲月。 山有色，水有聲。山水有靈性，一個地方山水的特性有時會附著在棲息者身上，至少，他們的靈魂深處會帶著這方土地的某些特質(zhì)。一個人走出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依舊潛藏在他身上，逃不開，也不必逃開，故鄉(xiāng)，是我們靈魂的巢。 人，無時無刻不在逃避。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心卻最容易飄向遠方。走不出這方天地，永遠不會承認這片土地的美，也許心里有些許默許，嘴上卻是不容易表露出來的。小時候，也曾想知道山那邊是什么，山那邊會有大海嗎？也曾想翻過那座大山，去看看煙雨畫橋的江南?？僧斢幸惶祀x開了這片小小的天地，遠離家鄉(xiāng)，遠離家人，面前是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家鄉(xiāng)就真的成為故鄉(xiāng)了。 記憶中的故鄉(xiāng)，美得無可比擬，離別人眼中的家鄉(xiāng)，總是可愛的。 那年的月夜，我第一次離家。三月的夜晚，好冷，清幽的月光，婆娑的樹影，詭異的蟲鳴和鳥語。夜晚小河泠泠的水聲將我從中夢中驚醒，原來，這不是夢。離開時，才覺不舍，才有放不下。 放不下滿載歡樂的碾麥場。夏秋的碾麥場上鋪滿金燦燦的麥子，麥稈調(diào)皮地反射著陽光，將一束束小光芒射進孩子的眼睛；嘮叨的外婆，不知疲倦的知了，大傘似的樹冠，傘下有一片愜意的世界；我想送伙伴一只小兔，原料只是狗尾草……冬日的麥場，更是孩子們的天下，麥稈堆成圓圓高高的堆兒，那是孩子們捉迷藏時的天然壁壘；場邊厚厚的積雪，更是我們手下的藝術(shù)品，我可以造一座白璧似的房子，上面還有矗立的煙囪…… 放不下我那過家家時用過的“廚具”，放不下那條始終歡快歌唱的小溪，就連家對面的那座討厭的大山，也放不下。離家，帶給孩童時的我一種失落感，失去了童趣，去一個未知的陌生的地方，童年的那份快樂，也許永遠也無法找回。離開的瞬間，對大人來說，不僅僅是失落那么簡單，還有肝腸寸斷。 踏上離家之路的那一刻，家鄉(xiāng)已成故鄉(xiāng)?；赝g，才覺家鄉(xiāng)真的很美。因為家鄉(xiāng)是躲在群山間的，所以家鄉(xiāng)才不至于失去她的那份“純真”。英國詩人庫伯說：“上帝創(chuàng)造了鄉(xiāng)村，人類創(chuàng)造了城市?！庇纱丝梢?，鄉(xiāng)村才是文明的早期形態(tài)，鄉(xiāng)村保存著人類最純真的東西，鄉(xiāng)村如同人類的童年，真切，靈動。 腳下的路，會通往何方呢？月光灑落在路上，小路仿佛披上了一層薄紗，這只是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為什么連它也帶著童話的色彩呢？山上的塊塊麥田，悄悄偷去了月光的顏色，泛著淡淡的銀灰色。河壩里的那道石墻，在月光下似乎也柔和了許多。石墻旁有三棵白楊，夜里，它們依舊敬業(yè)地守護著這個村莊，楊樹葉兒將月光分解成無數(shù)星點，閃閃爍爍，呼應(yīng)著流動的河水……這一刻，一切都這般明媚，而離家人的心情，卻一點點黯淡著。 兩年后，家鄉(xiāng)真的成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事物，一天天模糊在記憶中，故鄉(xiāng)還有些什么呢？李樂微先生在《空中樓閣》一文中說：“無需掛畫，門外有幅巨畫，名叫自然?！蔽蚁耄枢l(xiāng)也定是如此。 故鄉(xiāng)的物淡出了記憶，故鄉(xiāng)的人卻越發(fā)清晰地浮現(xiàn)于腦際。我那可憐的外婆，身體怕是大不如前了；姐姐和小伙伴們還去溪邊洗衣服吧，記得溪邊有塊大石頭，到底有多大，已記不清了；鄰家的“小猴子”大我一歲，個頭始終沒我高…… 童年的故鄉(xiāng)，記憶中的故鄉(xiāng)，那么美，那么溫馨。 家鄉(xiāng)，是文明的橋。 如今的家鄉(xiāng)，丟失了淳樸，引進了文明。山還在，樹卻不那么綠了。河道還在那里，卻只剩一道長長的尸骸，遠看山無色，近聽水無聲。我的哨兵，我的白楊樹呢，早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寬闊的馬路。 周國平先生說：“在鄉(xiāng)村中，時間保持著上帝創(chuàng)造的形態(tài)，它是歲月和光陰；在城市里，時間卻被抽象成了日歷和數(shù)字?！辈诲e的，故鄉(xiāng)的人們，有平和的心態(tài)，安適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眼里，一天，就是日子。家鄉(xiāng)的人們，站在時代的橋上觀望著，他們向城市邁進，爭分奪秒地賺錢再賺錢。 故鄉(xiāng)已故，也許，家鄉(xiāng)的人們根本不想記住她。故鄉(xiāng)的小河，故鄉(xiāng)的月光，故鄉(xiāng)的楊樹，故鄉(xiāng)的蟲鳴，再也回不來了，故鄉(xiāng)的人，也無法找回了。我無法復(fù)制昔日的故鄉(xiāng)，但是，我想把她留在記憶里。我不是畫家，畫不出故鄉(xiāng)的山水田園，即使有人能畫出，我想，家鄉(xiāng)的人們也會任這幅畫漫漶在漫漫歲月里。 稀疏的林間跑出幾個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多少年后，家鄉(xiāng)又將會成為他們的故鄉(xiāng)。家鄉(xiāng)不老，故鄉(xiāng)永久。也許，若干年后，有個孩子坐在門前望著遠山，那個孩子不是我，或許就是我，因為，我的靈魂灑落在這片土地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