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月的麥秋
我說的麥秋,就是每年農(nóng)家收麥子的季節(jié),到上世紀60年代,報上改稱夏收,麥收。今日回憶起來,那時累人,曬人,熬人的日子,正所謂,饅頭好吃,麥秋難過,今日回首麥秋,有哀痛,有慨嘆,有思索,有不堪回首細節(jié),又有憶苦思甜的幸福。麥秋,是一年中,農(nóng)家的大事。給我留下的回憶也是格外深刻的。北方人大多愛吃小麥的面粉。因為可以制成大餅、面條、饅頭。今日看來,吃上這些面食,實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如果將時光倒退60年,即上個世紀50年代初,只有趕上節(jié)日或者婚喪嫁娶,才可能品嘗到饅頭的滋味兒。因為麥子種的不多,產(chǎn)量也低。一家一戶收幾斗麥子,就是留著過節(jié),平日里,哪里舍得吃呀? 在農(nóng)家諸多農(nóng)作物中,麥子的性格最為特殊。麥子,要在頭一年的秋分前后,將種子種到地里。長出綠油油的麥苗之后,麥田就封凍了,麥苗在凍土里休眠四個多月,歷經(jīng)磨難,過了第二年春分,才見它劫后余生,大難不死。到清明前后就發(fā)現(xiàn)它漸漸返青了。俗話說:“蠶老一時,麥熟一晌”,幾厘米高的麥苗,只經(jīng)過兩個多月,就楊花吐穗了。一夜南風吹來,恍惚一夜之間,麥田就變成了金燦燦的一片。那一望無際的金黃的麥浪,散發(fā)著成熟的香氣。這就到了爭秋奪麥的麥收時節(jié)了。 麥收的日子,在當時的農(nóng)家,可真的非比尋常。別看只有三五天的樣子,卻給我留下永久的記憶。五十年的小麥,叫平壟麥子,麥壟之間,平均三尺以上,中間要套種玉米或者高粱。都是旱地,就只有用手拔。干這活,必須是壯勞力,硬漢子。把麥子連根拔起,還得把跟上的土粒兒甩干凈,順手還要用麥稈捆成麥個子。動作連貫,如同“技巧”運動員的表演,堅持把一大片麥田的麥子全拔完了,那就如同是“鐵人三項賽”的運動員,須要強筋健骨和持久精神的??纯催@些拔麥子的健兒,他們腰是彎的。頭要低下去。鼻子臉緊貼著麥壟,兩條粗壯的胳膊摟過一抱麥子,使勁往右一甩,麥子拔下來了,麥子根上的土,也就甩出去了。拔麥子這活兒,有點像游泳運動員的姿勢,似乎在匍匐前進,賣力氣,也要技術(shù)。在今日想來,這種累人的活計,簡直不可忍受,一個麥秋,要累壞了多少人呀?可在一細想:“中國進入農(nóng)耕社會以來,老百姓不是這樣干了幾千年嗎?哪堪回首? 那時,我剛剛懂事。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外屋里的煤油燈亮著。還聽到“鍋鏟碗筷交響曲”和陌生人的說話聲。我起來后,才知道,是家里請來給我家拔麥子的叔叔伯伯們。農(nóng)家的麥收時節(jié),家里,半夜就要起床做飯,下地干活的人,天還沒亮就摸著黑走向田間了。那時,麥稈上帶著露水,柔軟,不勒手,人也是防止陽光的毒曬吧。亮天的時候,我才和爺爺也走到地里??粗嘻溩拥氖迨宀畟儩M臉是汗,渾身是土。腰背彎彎的樣子,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只是我當時年齡太小,幫不上大忙,只能抱著麥個子攢成堆兒,或者撿撿麥穗而已。那時,地里有麥穗,是一定要撿的,一直到七十年代末。 當紅紅的太陽曬得頭皮發(fā)癢時,我們家種的四畝麥子就全都拔完了??粗瘘S的麥個子,在地里整齊的排列著,仿佛就要吃上了白面饅頭。心里也有幾分滿足。割完麥子后,還要把麥子拉到麥場。那時,村里有大車的人家不多,要提前訂好。到時候,拉麥子的大車就來了。車主一般派兩個人來,一個在下面往車上仍,一個在車上仔細地碼。裝的要多,剎的要緊。路上不散不掉,也是一件技術(shù)活兒。當時,我就在下邊幫忙跑腿兒。裝好的大車慢慢悠悠地把麥個子拉到場里。路上,車把式坐在車轅上,嘴里哼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音樂。那神情就像有點悠然自得的樣子,臉上好像涂了油彩,陽光下,紫紅,發(fā)亮。 每年麥秋,麥子一旦上了場,三道工序,必須連續(xù)進行。那就是一鍘,二軋,三扇。先把麥個子鍘成兩段,去掉麥根,垛成麥根垛,供燒火做飯,有穗的一半上場用碌碡軋。兩頭毛驢被蒙住眼,拉著碌碡(石頭滾子)麥場上轉(zhuǎn)圈。把式戴著草帽站在中央指揮,在旁觀者看來,這是蠻有意思的一道風景。其實,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一圈圈地轉(zhuǎn),那份孤獨和寂寞只有人和牲口知道。接著就要把麥芒和麥粒兒的混合物,倒進扇車,用手搖動,好像電扇似地,把麥芒吹走,麥粒兒流進口袋里。收麥的任務(wù)就算大功告成了。今日回首,寫的簡單,其實,場上的勞動,也并不輕松。晾曬時,要用叉子翻動,翻場看似輕松,但越是中午越要去翻,很多時候被太陽直曬,衣服經(jīng)常要濕透的。沒有扇車,要要借助自然風力,用簸箕揚,胳膊的使勁大小,揚場是技術(shù)活兒,揚出一道彩虹,麥芒麥粒兒自然分開。余下的麥稈,叫花桔。花秸垛成蘑菇的形狀,一直要垛到春節(jié)。一年之際,全是農(nóng)家場上的藝術(shù)品。那時,正處于“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我,想的不多,只是好奇。常常光著腳,在麥場上瘋跑,感到處處新奇有趣。 從1957年成立高級社,到1958年實現(xiàn)公社化的20多年里,麥秋時總是要忙的。麥子開始實現(xiàn)機播,麥田能澆水了,麥子也就拔不動了。從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傳承多年的這項“拔麥子”的特殊農(nóng)活被徹底廢止了。代之以用鐮刀割。村民們個個把鐮刀磨得飛快,割麥子那還不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其實并不如此。彎腰割麥子,那也是很累的活兒。1964年,學校支農(nóng)到通州宋莊的葛渠村,幫忙割麥子。有一半的學友累病了。至于社員,即使是習慣了,也一定飽嘗艱辛。那是不消說的。爭秋奪麥,三夏大忙,這個累是非受不可的。直到1978年,人民公社壽終正寢,土地承包以后,表面上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代,由于機械化的發(fā)展,麥秋才真正輕松快樂了。現(xiàn)今的村民,麥收時的心里是高興的,臉上還沒能洋溢出豐收的喜悅。他們要早起,他們是為了龍口奪糧,農(nóng)諺說: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村民們把麥子收回家放到囤里,心里才真正踏實。那就仿佛一場戰(zhàn)役結(jié)束后的勝利的笑容。在老家有農(nóng)諺說:“爭秋奪麥”,一個“奪”字寫出了麥秋時的緊張。因為這是一年中最為特殊的日子。 這些關(guān)于麥秋的散碎記憶,綿延了近乎六十年,往事并不如煙,回憶卻也甘甜。每年一進入六月,成片的麥田黃稍了,新麥的香味兒撲面而來的時候,我就油然想起那些年月麥秋的日子。那一幅幅生動的圖景,仿佛電視連續(xù)劇的鏡頭,不間斷地在我的眼前閃現(xiàn)。對于農(nóng)民而言,1958年以后的20多年里,建國初年的麥收情景蕩然無存。沒有了全家齊上陣的情景,沒有了抹黑拔麥子圖景,看不見場上的木叉子翻飛舞動,自然也沒有了“一天吃五頓飯”的享受!總之,那時全家一起上陣“痛并快樂著”的和諧。沒有了這些詩意的場面。生產(chǎn)隊里的麥秋,除了勞累,就只剩下索然寡味了!直到30年前,實行土地承包,農(nóng)民有了生產(chǎn)隊主動權(quán)以后,鄉(xiāng)民們的臉上才漸漸有了收獲的喜色。才部分地再現(xiàn)了往日麥收的情景。對于農(nóng)民而言,有了自己的土地,麥收時即使勞累,心里也有盼頭,看見那些盛滿小麥的編織袋碼得高高的,身上累得腰酸胳膊疼的滋味兒,也就悄悄地飛到“爪哇國”去了。 時過境遷,家鄉(xiāng)巨變,麥收時節(jié),再也看不到驢馬或老牛拉的麥車,也看不到人力翻場的情景,那些鍘刀、剎耙、叉子、木锨、篩子、簸箕、扇車,碌碡......這些過去麥秋必備的工具,都已經(jīng)離開了今天的社會。這些工具如今已經(jīng)不好尋覓,及時還有,年輕人也已經(jīng)不知為何物了。(北京通州鄭建山先生,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寫過過去年代農(nóng)具的專文,此舉深有意義。其著作在以后更顯其價值)我回首當年的麥收情景,絕對不是愿意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而是那些情事,不該忘記,值得思考。回首當年麥秋,,我在日記中,寫下過幾句感懷:“生活就是奮斗,只有吃苦受累才能得到收獲,生活總在變化,只有與時俱進,才能跟上時代步伐;生活就要感悟,只有回首總結(jié),才能感知今天的幸福?!蔽覍懥诉@篇關(guān)于麥秋的往事的短文,我覺得放松和解脫,對今天的生活,倍感到“知足者常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