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扁擔
父親的扁擔,與其說是一種勞動工具,倒不如說,是一部記載父親別樣風采和高尚人生的史書更為確切。 只要打開這部“史書”,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有好多父親的“美文佳作”和“動人的故事”。而且每篇的品位,都是那么高,高得出乎人們意料,高得令人肅然起敬。 十年前,父親撒手人寰時,我曾下氣力對這部“扁擔史書”做過一番研究和探索,力圖將其全部精髓和內含,都挖掘出來,繼承下去。 可惜,我難以做到。因為,這部書的原創(chuàng)是父親。要徹悟其深厚含義,看來只有他自己。不過,只要盡心去解讀,收獲還是有的。 表面看,父親的扁擔也沒啥特殊,普通得很,家槐木質,扁扁的,橢圓形,兩米來長,三指多寬。只有用大眼光去考究,才會發(fā)現(xiàn),父親這根扁擔,確有很多獨到之處。 解放戰(zhàn)爭時期,這根扁擔,曾借助父親的肩膀,挑著軍用物資,跟隨解放大軍,翻沂蒙,跨淮海,渡長江,立過不朽功勛。 聽奶奶說,父親當年完成支前任務回家時,和扁擔一起各戴一朵大紅花凱旋而歸的。從那以后,父親一直把扁擔視為珍寶。在父親看來,這根扁擔的重要性,絕不亞于關羽過五關斬六將時騎的那匹赤兔馬。 父親在時,隔些日子,總要拿出來用濕抹布擦拭一番,晾干后,再小心翼翼地放進工具屋。 父親不識字,但看起扁擔來很像在讀書,總是那么全神貫注,帶著很深的感情認真默讀。 從支前歸來到成立人民公社這段時間,父親一直把扁擔當作寶貝珍藏著,即使拿出來,也只是看看或擦拭而已,輕易不忍心再讓它負重效勞。 整個那些年里,只有一次例外,一次令我終生難忘的例外。也幸虧有那次例外,才使我有機會親眼目睹父親和那根扁擔的大愛所在。 那是一九五六年夏天,七歲的我突然病倒不起。父親急了,牙一咬,把家里養(yǎng)的那只大山羊賣掉,帶上錢,扛起扁擔,這頭挑著我,那頭墜著一層石磨,翻過六座嶺,趟過五條河,行程三十多里,找到大夫給我看了病,取了藥,接著又用扁擔把我挑回了家。 當時,正值三伏天,熱得很,父親光著膀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多會,臉上,身上,汗就順著往下淌。我曾幾次提出自己走,父親說啥也不肯。父親流了一路子汗,我則流了一路子淚。 生產隊時,為了集體利益,父親這才舍得讓扁擔重返“戰(zhàn)場”。夏收,從坡下往生產隊場里挑麥個子;秋后,從野外往莊里擔棉花柴…… 說來還真有些神,只要用這根扁擔挑東西,父親的勁頭就格外足。別人一次挑百拉十斤,而父親一挑就是一百五六。 有一次,因挑的棉柴太多,剛進村,扁擔咔嚓一聲壓斷了,父親心疼得蹲在地上半天沒起來。隊長讓會記就地將這些棉花柴分給俺家,用鎊一稱,哇!226斤。在場的人頓時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扁擔一斷,如同大俠廢了武功。但父親依然很看重這根扁擔,傷心難過之余,立馬找木匠修好,一如既往地珍藏了起來。 不幸的是,一天,我們全家去了親戚家,不曾想,東鄰失火殃及俺家工具房,父親的扁擔,隨之化為灰燼。為此,父親像是得了重病,整整一天光喝水,不吃飯。 兩年以后,75歲的父親抱病歸陰。母親哭著對我們說:“你們是不知道啊,您大大去找他那根扁擔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