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的憂傷
秋漸深,天空常有雁陣掠過,牽人情思。不禁對《鴻雁》這首歌有了興趣,網上搜聽了好幾個版本:沙寶亮,呼斯楞,格格,范海榮,鴻雁組合,額爾古納樂隊等。最讓我動容的是額爾古納樂隊演唱的蒙古語《鴻雁》。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簡潔詩意的歌詞,勾勒出一幅空曠、蒼涼、遼遠的畫面:秋天,明凈的天空掠過一行大雁,廣袤的草原不復春夏時的繁茂鮮妍,只有一些發(fā)黃的草在風中瑟瑟,站在蒙古包前的人,抬頭久久凝視大雁,滿懷憂傷無法釋放,只好去彈琴排解,誰知憂傷竟從琴弦中縷縷飄出……歌手的音域像草原一樣寬廣,聲線像額爾古納河一樣潺潺而略帶憂傷,每一句都叩擊著我的心,讓我聯想到生命里那些最珍貴的字眼:故鄉(xiāng)、母親、童年、碧藍的天空、清澈的河水、遙遠的愛情……一遍遍聆聽,有一種柔軟的東西在心尖纏繞、揪扯,幾乎要落淚。 也許是因為近來我正在讀蒙古族作家鮑爾吉·原野的散文集《原野上的原野》的緣故,聽到《鴻雁》我就想到原野。原野說,“長調給草原生活鍍上一層琥珀的光澤,告訴蒼天,人們對生活的感激”?!而櫻恪防锏膽n傷,就像一首蒙古族長調,是蒙古民族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歌聲,是對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恩,是珍惜碧草藍天的環(huán)境,能在長生天的庇佑下安寧生活的祈禱。這憂傷,包含了千百年來人們遠離故土之傷、永別親人之痛,也蘊含了人們無法操控時間、空間和命運的無奈感。而在歲月催逼下,無節(jié)制地開發(fā)所導致的河水斷流、草場沙化,又怎能不讓人憂心忡忡?這不僅是蒙古人的憂傷,也是整個人類的憂傷。 “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xiāng)……” 鴻雁的雙翅上搭載著一個美麗的故鄉(xiāng)。北雁南飛的不得已,使得北方成為永恒的故鄉(xiāng)。遷徙意味著別離,別離牽扯出思念。大雁如此,人何嘗不是這樣?每個人生命的源頭來自故鄉(xiāng),每個人記憶里都藏著一條婉轉的小河、郁郁蔥蔥的山林、裊裊飄升的炊煙、永遠溫暖的母親笑臉。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故鄉(xiāng)總植根于你的血脈深處,時刻等待召喚迷失的靈魂。一個人身逢絕境的時候,會迸發(fā)出生命最初的純真。我喜歡那些在高原上不停勞作、目光單純、笑容靦腆的人,我感動于那些面目黧黑、手握轉經筒、心有虔誠信念的人,我震撼于那些衣衫破爛、一步一叩首、全身俯地不起的磕長頭的人。他們的話語往往不多,但他們篤定的信念,就像草原上永不干涸的水源,純凈而堅定地存在。 “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歌聲遠,琴聲顫,草原上春意暖……” 歌曲的演唱者是“額爾古納樂隊”,這是個4人演唱組合。我并不知道成員們的姓名,卻認為他們定這個樂隊名稱別具慧眼。額爾古納,是鮑爾吉·原野筆下常出現的河流。這是一條芳香的河,成吉思汗喝過,蒙古族的千家萬戶用它熬茶,大軍用它洗濯兵馬。額爾古納的漢語意思是“以手遞物”,也即有“奉獻”之義,它是蒙古人的母親河。原野用他深情而風趣的筆觸描寫牧民們的放歌與交談,描寫牧區(qū)的牲畜和院落,寫到滿特嘎、格日勒、阿斯汗、云良、薩仁其其格等人物,無不形神俱肖,讓人身臨其境。我聽《鴻雁》的時候,眼前一一浮現這些人的面孔,浮現出他們談笑、擠奶、坐在一起唱歌、在風雪中尋找牛羊的各種場景,感受到一種來自草原的博大,來自生命內質的溫暖。 “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酒喝干,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p> 歌聲依然在耳畔縈繞,《鴻雁》里的憂傷已將我迷醉。我想,如果此刻身在草原,聽著這首歌,我定會像一個心懷蒼天面朝草原的蒙古族人一樣,在悠揚的馬頭琴聲中,豁達豪邁地一杯接一杯,不醉不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