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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成起散文:走進總督府

    優(yōu)美散文2021-01-2599舉報/反饋

      張成起:走進總督府

      進古城保定,沿裕華路西行,遙望那兩座上懸可升降方斗、高十丈有余的大旗桿,便是清代直隸總督府的去處了。

      在“城頭變換大王旗”的歷史風雨中,旗桿頂端那面隨風招搖、上有雍正皇帝御筆圣書“直隸總督部院”的白地黑字、紅布牙鑲邊的長方條旗,早已飄零落地近一個世紀了。而總督府門前兩側(cè)那一對頭上有十三團卷毛、象征一品大員地位的怒目圓瞪的石獅,似乎仍在向世人宣示著總督府當年那不可一世的威嚴。

      “一座總督衙署,半部清史寫照”。漫步在這座已有近三百年歷史的古衙院中,耳絕了鬧市的喧嘩,心寂了功利的浮躁,在時空的隧道中冷觀著日出日落,漠視著月缺月圓,尋覓著王權(quán)統(tǒng)治盛盛衰衰的歷史軌跡。

      一

      據(jù)清史料記載,現(xiàn)存的這座直隸總督府落成于雍正七年(1729年)。雖已歷經(jīng)二百七十余年的風雨,間有修葺增補,但仍完整地保存了當年基本的建設(shè)布局和建筑風格。而全國同期而建的兩江、陜甘、江寧、云貴等總督府衙,不是因歷代戰(zhàn)亂或水火天災(zāi)而毀,就是因年久失修或人為破壞已變得破爛不堪面目皆非。而保定現(xiàn)存的這座直隸總督府衙乃是至今全國封建王朝府衙中保存最完整的了。

      這座占地近三萬平方米的清代府衙,東西橫寬約一百三十米,南北縱深約二百二十米。一色的青磚硬山墻灰色布瓦頂建筑,以大門、儀門、大堂、二堂、官邸、上房為中軸線,配以東西兩側(cè)的廂房、耳房和更道的頗有幾分皇家風格的建筑布局,院內(nèi)甬道旁兩行參天百年檜柏及堂前屋后枝權(quán)怪異的幾棵老槐,處處令人感到一種無言的肅穆和幾分蕭然。而大堂中懸有雍正御書“恪恭首牧”的鎦金大字匾額,案幾后矗立的繪有海潮、朝霞、旭日、仙鶴圖案、紅木鏤雕為架的巨大屏風,寬大的太師椅前案幾上一溜擺放的黃綢布包裹著的關(guān)防盒、令箭架、簽筒、筆硯,再配上大堂兩側(cè)分列排開的雕有虎頭圖案的“肅靜”、“回避”護衛(wèi)牌及書有“兵部尚書”、“太子太傅”、“都察院右都御史”等十八種官銜及身份的云牌,外加東西兩靠山墻前豎立著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十八般兵器和刑杖,又不由得使人眩懼于當年直隸總督的權(quán)勢與威嚴。大堂外的廊柱上一副黑漆作底、揮金為字的抱柱聯(lián),上聯(lián)為“北吞大漠,南亙黃河,中更九水合流,五洲稱雄,西岳東瀛一屏障”;下聯(lián)為“內(nèi)修吏治,外肄戎兵,旁兼三口通商,一代名臣,曾前李后兩師生”,不僅勾畫出了當年直隸府所管轄的北至蒙古大漠,南達九曲黃河的寬廣疆域和極其重要的戰(zhàn)略位置,而且把直隸總督集內(nèi)政外交、治吏統(tǒng)兵重權(quán)于一身的八面威風無遮無掩地宣示于世人。

      穿過總督理案議事的二堂,過垂花門,即來到內(nèi)院的官?。ㄈ茫┖蜕戏浚ㄋ奶茫?。環(huán)視內(nèi)宅的三合院落,又是另一番景色。與斷刑理案的前院威嚴肅殺相比,小院多了幾分幽雅恬靜。古樸典雅的門楣隔扇,逶迤幽深的曲徑苔路,遍植庭院的石榴、海棠、丁香、紫藤,葉稀影疏隨風搖曳的幾桿翠竹,再配以門廈楹柱上清雍正年間署理直隸總督唐執(zhí)玉手書的“將勤補拙,以儉養(yǎng)廉”的一剮楹聯(lián),與前院宛若兩個天地。

      由此看來,一個人無論居位多高,權(quán)授幾重,終究是生于天地之間的一個普通的人。執(zhí)業(yè)的艱辛,用權(quán)的冷酷,官場的逢迎,成敗的喜憂,或許不應(yīng)僅僅是一個時空的轉(zhuǎn)換與限定。而高堂的孝奉、妻室的竊語、兒孫的繞膝、民味的品咂,又是任何一個正常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漫步于已是人去府空的古衙,凝視已現(xiàn)老態(tài)但仍頑強矗立著的幾棵古樹,我似乎又明白了人生中的許多。

      二

      封建王朝為了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設(shè)“總督”之職以行朝廷之命由來已久:古起于漢、魏,制成于明朝,而權(quán)重于滿清。據(jù)史料記載,明朝以前的總督并非定制,只是一種由皇帝派遣,授權(quán)于巡視某地,督察某事,“事畢復(fù)命,隨命隨免”的臨時性職務(wù)。至明朝中后期,總督才逐漸成為官職定制。不過當時定制后的總督所執(zhí)掌的仍僅僅是以督軍鎮(zhèn)守為主,事權(quán)比較單一。

      到大清設(shè)直隸總督時,總督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是統(tǒng)轄一省或數(shù)省,握“綜制文武、察舉官吏”之權(quán),承“厘治軍民,修飭封疆”之責的地方最高軍政長官?!爸彪`”者——育接隸屬之謂也:“總督”者——總管督理之意也。在全國所有的總督中,因直隸環(huán)繞京城,地處天子腳下,權(quán)勢尤其為重,被視為全國諸總督之首,號“五洲稱雄”也并不為過。所以,凡實授直隸總督者,幾乎都是皇帝崇信的棟梁股肱重臣。

      自雍正二年(1725年)清朝在保定設(shè)直隸總督府趙維鈞任首任總督始,到宣統(tǒng)三年(1911年)清朝滅亡張鎮(zhèn)芳為末代總督署理止,在這187年中,總督的任免達100任(次),在過總督職位上的多達74人,平均每任不足兩年。即便除去“署理”、“護理”、“協(xié)辦”這幾種帶有代理試用、看護協(xié)助等臨時性者外,真正做過“實授”總督實職的即有38人。任職短者如雍正年間的李衛(wèi)、乾隆年間的高斌、嘉慶年間的吳熊光等人,任期僅3個月而已,而任期時間長的當首推李鴻章和方觀承了。方觀承在乾隆年間兩次出任直隸總督近二十年,而李鴻章則分別在同治和光緒年間3次被授任直隸總督,在任更長達28年之久。

      頻繁地調(diào)換地方官員無疑是封建皇帝加強對地方政權(quán)控制的一種

      治國之道。況且直隸總督位高權(quán)重,忠則成為拱衛(wèi)京城的護駕良臣,奸則蛻為危及京師的朋比奸黨。久居高權(quán)重位,一旦養(yǎng)成尾大難斷之勢,或則欺君罔上,藐視皇威;或則結(jié)黨營私,篡權(quán)亂國。自古以來,皇帝是深諳防此之道的。況且直隸地處畿輔重地,覬覦此肥差者眾。在諸多京官的眾目睽睽之下,遭彈劾幾率更高。稍有閃失,輕則招革職查辦之災(zāi),重則遭尸首兩異之禍。世人常道“京官難當”。實際歷史上的直隸官也未必好當。所以歷來直隸總督多短命的結(jié)局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張成起:走進總督府(2)

      單純地以階級斗爭的觀點去審視歷史,自奴隸社會以來的人類發(fā)展史幾乎全部成了一部血淋淋的階級斗爭史。用這個特制的歷史鏡頭濾掉所有的五彩斑斕的光譜后,人類賴以生存的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不見了,僅剩了同類間無情的殺戳;所有官吏中,最基本的人性泯滅了,都成了一群統(tǒng)治階級御用的兇鷹惡犬。然而人類畢竟從“人猿相揖別,只幾個石頭磨過”的“小兒時節(jié)”,到“銅鐵爐中翻火焰”的“幾千寒熱”,再到今天的光電文明,遨游太空的夢圓,上萬年一步步走來,留下的是一行深深的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足跡。

      任何一代王朝,任何一位皇帝都在祈求手中的江山永固和自己的萬壽無疆,但這又是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位皇帝都永遠無法做到的。我不由得想到,一些開明的君主皆曉“舟水”之理,把撫民固邦作為立國之本;而昏庸之君則終日聲色犬馬,誤國禍民。于是歷朝的官吏中便有了清貪之別和勤庸之分。

      步入總督府大門,穿儀門而過,在離大堂外月臺下的不遠處,立有橫跨甬道的四柱三頂戒牌坊一座。牌坊南側(cè)刻有宋代黃庭堅手書“公生明”三個大字。北側(cè)正對大堂的一側(cè)刻有“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被視為官場箴規(guī)的小字。再配以對面大堂前抱廈楹柱上懸掛著的曾國藩手書的“長吏多以耕田鑿井而來,視民事須如家事;吾曹同講補過盡忠之道,凜心箴即是官箴”的楹聯(lián),似乎這應(yīng)是對封建王朝官吏的治事之道和為官之德的一個最貼切的注腳了。

      自清雍正年間設(shè)直隸總督以來的187年中,有不少總督是任職僅不足一年的匆匆過客。除清朝晚期的李鴻章,任職時間最長的當屑乾隆年間的方觀承了。

      方觀承祖上系安徽豪門世家。因受“文字獄”的牽連,當時其曾祖雖已故,但因罪不容赦仍被開館戮尸,全家被流放到黑龍江卜魁(今齊齊哈爾)。方觀承弟兄二人因年幼免流放,寄居在金陵(南京)清涼山寺,但允其每年到塞外探親。幼年的他家處逆境,雖使方觀承遍嘗游歷跋涉之苦,但也使他“勵志氣,勤學問,遍知天下利病,人情風俗,所學設(shè)施,遂蓄為巨才矣”。以33歲之齡入仕,雖已稱不上什么少年得志,但此后以他出眾的才華而頻繁升遷則令人刮目。從雍正授予其隨軍中書起,很快官至直隸按察使、布政使,繼而署理山東、浙江巡撫,51歲授任直隸總督,年滿70終于任上。他在近二十年的任期中,面對轄區(qū)內(nèi)水患連連、民不聊生的慘狀,多次親自率員巡堤查防,探水勘險。北起潮白河、拒馬河、永定河,中經(jīng)子牙河、大清河、滹沱河,南至漳河、黃河,處處留下他踏勘的足跡。他數(shù)次上疏,奏陳治河方案,請撥治水之資。凡重大工程皆親自勘察。河道治理中不循舊例,打破陳規(guī),依地就勢,疏堵并舉,取得了顯著成效。在他的任期內(nèi),直隸轄區(qū)的重要河流基本上未出現(xiàn)大的水患。他的治河功績不僅為直隸百姓所稱頌,而且得到了乾隆皇帝的充分肯定,稱“嘆其籌永定之善,非他人執(zhí)成法者所能及也”。

      方觀承重視農(nóng)耕,認為“善民之本,莫于務(wù)農(nóng)”。他從江浙積極引進甘薯高產(chǎn)品種,又利用他曾任江浙巡撫之便,“雇覓寧(寧波)臺(臺州)能種者20人來直(隸)”,親自推廣示范,“飭各屬勸民種植,以佐食用”。

      為了推廣棉花種植技術(shù),他根據(jù)棉花生產(chǎn)的流程,親自精筆繪制了一套《棉花圖冊》,把棉花生產(chǎn)需要把握的布種、灌溉、耘畦、摘尖、采棉、揀曬、收販、軋核、彈花、拘節(jié)、紡線、挽理、布漿、上機、織布、理染16個關(guān)鍵工序,以16幅圖精心繪出,每幅圖都附以文字說明,并各配題七絕詩一首。適逢乾隆皇帝南巡路經(jīng)保定,方觀承將棉花圖呈圣上御覽。乾隆閱后不僅龍顏大悅,而且還引得這位一生喜舞文弄墨的皇帝詩興大發(fā),欣然命筆,在每一幅圖上御題七言絕句詩一首。于是便有了我們今天在參觀直隸總督府時所看到的鐫刻于青石上的《御題棉花圖》。

      看罷鑲嵌于總督府墻壁上的這幅石刻《御題棉花圖》,我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特別異樣的感慨來。我曾作為地縣領(lǐng)導(dǎo)在基層工作多年,也主管過農(nóng)業(yè)及農(nóng)村工作。我曾以慣于深入鄉(xiāng)村基層而自*,也曾以知農(nóng)助農(nóng)而心安。但與這位把種棉都研究得如此頭頭是道的官居封建王朝直隸大員相比,我倒真的有點自愧不如無地自容了。在“三農(nóng)”問題已喊了多年的今天,我們現(xiàn)任的一些官員們不應(yīng)該從中悟出點什么嗎?

      在這74位直隸總督中,尚有一位雍正年間任期不足三年的唐執(zhí)玉名聲頗佳。這倒不僅在于他任職期間親自主持修建了可供后人參觀探古的這座總督府衙,也不僅因他“厚民生,澄吏治”,除水患,減民負的政績,而更令人起敬的是他對“民膏民脂”的珍惜與平素“布衣粗食,亟避奢華”的清廉。

      唐執(zhí)玉是年滿花甲以帶病之身奉詔署理直隸總督的??滴跄┠暌詠恚驀议L治久安,八旗子弟疏于弓馬,朝廷官吏多有懈怠。在此之前的六位總督,長者在任年余,短者一月不足,而且皆少有建樹。所以當時康熙帝有“督撫七八易,皆不稱”之嘆。到雍正帝臨朝,誓意革新政治,振刷頹風,整飭直隸吏治。于是,盡管唐執(zhí)玉以病體難支為由,數(shù)次上疏婉辭乞休,而雍正帝仍堅持“朕固知卿病,然此任非卿不可”,拒不收回圣命,他只好帶病赴任治事。

      按大清官俸例規(guī),直隸總督的俸祿為:年養(yǎng)廉銀15000兩,兼管鹽政增銀2000兩,兼管河道增銀1000兩,另有筆墨雜費若干。直隸省額僅設(shè)總督一人,無佐貳官員。一應(yīng)輔佐幕僚之官餉及日常辦公之資,皆由總督俸銀支付。實際上當時總督的俸銀基本上相當于我們今天一級政府官員的薪俸加日常公務(wù)費用的財政預(yù)算。唐執(zhí)玉在任兩年余,以恪盡職守、清正廉潔而著稱于雍正朝。他自認為“吾才拙,政事不如人,可自力(勵)者勤耳,勤必由儉始”,于是便有了他親書傳世的“將勤補拙,以儉養(yǎng)廉”的座右銘。清廷給他的養(yǎng)廉銀,他每年僅用十分之三四,其余均交付布政司銀庫,并囑絕不留與子孫。當他65歲病終于任上后,協(xié)辦總督顧琮奉旨率僚屬入祭并整理其遺物,竟發(fā)現(xiàn)“篋無一物”以至于無法成殮發(fā)喪,令眾人皆驚異唏噓不已。于是只好臨時急奏雍正皇帝令有司另撥銀兩,加上同僚捐贈資助,才將其遺體裝殮后運回原籍安葬。

      我想,作為封建王朝的一任封疆大吏,“三年清知府”,雖不一定都會有“十萬雪花銀”的進項,但也總不至于連埋葬自己的棺木錢都沒攢下。270年前就已離開人世的唐執(zhí)玉,肯定不會知道后來延安有一位燒過炭的張思德,也不會知道在西柏坡開過的一個會上有過“兩個務(wù)必”的警示,更不會知道“三個代表”的理論,但他仍不失為今天我們這些號稱“公仆”的人之楷模。看一看近年相繼落馬的一個個貪官污吏,想一想也曾官居“直隸總督”不可一世的某位大人,再對照一下這位封建王朝官員的清廉,如這些人還稍有良知,應(yīng)會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汗顏和無以面祖的愧恥。

      歷經(jīng)兩次**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割地賠款后的大清王朝已凸現(xiàn)病入膏肓、江河日下之頹勢。天子腳下的直隸也呈現(xiàn)出一派吏治敗壞、法紀蕩然、軍紀渙散、武備廢弛、災(zāi)荒頻仍、民生凋敝的破敗不堪的景象。為了穩(wěn)定京畿重地,同治帝急詔時任兩江總督的心腹重臣曾國藩出任直隸總督。

      曾國藩是靠咸豐年間借母喪在家守孝之機操辦團練、擴充湘軍鎮(zhèn)壓太平天國起義起家的,因保社稷有功,被咸豐帝授太子太保銜,并加封一等侯爵,在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中心毒手辣、**如麻,然治軍有道,治家有方,尤其是他那在政治舞臺上為惜身自保、從容應(yīng)對險風惡浪的太極之術(shù),至今仍被持有不同心態(tài)和懷有不同目的的人所推崇。然而,他的絕頂精明并未逃脫歷史的戲弄。盡管他在直隸總督任上的兩年零兩個月中,憑他的理政才能和敬業(yè)精神,在整頓吏治、清肅軍紀、清理獄訟、治河賑災(zāi)諸方面頗有作為,也曾一度受到朝野好評。但一宗“天津教案”則加速了他政治生涯的終結(jié)和壽終。他作為奉旨處置此案的朝廷一品大員,為息洋人之怒,懾于洋人之威,以斬首“亂黨”20人、充軍25人、賠銀50萬兩的屈辱代價,在“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劊子手”的頭上,又加上了一頂賣國求榮的“桂冠”。清廷為平息眾怒,只好舍車保帥,立革其直隸總督之職。此后不久,他便因郁悶死于江寧(南京)。

      曾國藩繼任者李鴻章早年曾追隨曾國藩一起鎮(zhèn)壓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于曾素有師生之誼,故總督府大堂門柱上有“一代名臣,曾前李后兩師生”之聯(lián)。

      李鴻章的后半生中先后三次出任直隸總督,歷時28年。此時的大清王朝內(nèi)憂外患、千瘡百孔,已走至窮途末路。而李鴻章的頭銜卻隨大清帝國的衰敗多到無以復(fù)加。最初的直隸總督的全稱僅是“總督直隸等處地方,提督軍務(wù)、糧餉、管理河道兼巡撫事”。而到李鴻章任總督時,總督的全稱則變成了“總督宜隸等處地方,提督軍務(wù)、糧餉,管理河道兼長蘆鹽場,兼任北洋三口通商大臣,兼巡撫事”,身上的頭銜更達18種之多。就當時李鴻章負責的朝內(nèi)事務(wù)而言,幾乎把整個朝廷的大半都搬到了直隸總督府。李鴻章在朝中的位高權(quán)重,由此可見一斑。

      與他的老師相比,盡管他任直隸總督的時間長得多,卻少有建樹。此間,他的主要精力并不在治理直隸,而是放在了以“北洋三口通商大臣”和“提督軍務(wù)”的身份去斡旋外交、興辦洋務(wù)和組建北洋水師。而他手中的外交又只不過是“割地賠款、簽約求和”的代名詞。自他接替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起,一直到“馬關(guān)條約”、“中俄密約”、“辛丑條約”的簽訂,時時處處都把他奉行的“不輕言戰(zhàn)”、“一意主和”、“以羈縻為上”的外交理念詮釋得淋漓盡致。歷史賜他一頂“賣國賊”的帽子也算是論“功”行“賞”了。

      誠然,秉公而論,把喪權(quán)辱國的責任完全讓李鴻章一人承擔,也著實地有點委屈了他。落后要挨打,弱國無外交,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戰(zhàn)爭畢竟是交戰(zhàn)雙方實力的對話。外交的軟弱所折射的是國虛兵疲。無論是曾國藩、李鴻章或是再換一個什么別的人,沒有強國精兵、堅船利炮做后盾,外交談判中難免總是底氣不足,更何況多數(shù)情況下他們都是在遵旨行事。但我不由得又想,落后就要挨打,挨打就要屈膝投降么?為了不挨打就必須去當亡國奴么?當了亡國奴就不再挨打了么?一個有四萬萬人口的泱泱大國,是幾個“黃毛子”能輕易地滅亡得了的么?我們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抗美援朝的凱旋,不是中華民族抵御外侵、以弱勝強最好的經(jīng)典之作么!人總是要有點精神的。一個民族更總是要有點精神的。失去了做人的起碼尊嚴,失去了一個民族自立的氣節(jié),終日視他人臉色行事,吞他人涎水茍生,實實在在是不如壯烈一番為好。

      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中華民族浩浩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一座座大城小邑都在無可奈何地演繹著自己的廢興?!澳蟻凕S河、北吞大漠、五洲稱雄”的一座總督衙署,隨著大清帝國的人亡政息,已沉寂了近百年。漫步于已是人去院空的古衙,定睛已現(xiàn)老態(tài)的幾株古槐,冷觀著近年來一批批貪官的紛紛落馬,回首從政近三十年走過的軌跡,我似乎又明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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