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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優(yōu)美散文

    文化苦旅:五城記

    優(yōu)美散文2021-04-30155舉報/反饋

      一、開封

      它背靠一條黃河,腳踏一個宋代,像一位已不顯赫的貴族,眉眼間仍然器宇非凡。

      省會在鄭州,它不是。這是它的幸運。曾經滄海難為水,老態(tài)龍鐘的舊國都,把忙忙顛顛的現(xiàn)代差事,灑脫地交付給鄰居。

      陪同我的人說,宋史上記載的舊地名,都在今天開封地底下好幾公尺。黃河經常決水,層層淤泥堆積,把宋代繁密的腳印深深潛藏。龐貝古城潛藏得過于轟轟烈烈,中國人溫文爾雅,連自然力也入鄉(xiāng)隨俗,一層層地慢慢來。開封古都,用災難的刷把,一次次刷新。人們逃了又來了,重新墾殖,重新營建,重新喚醒古都氣韻,重新召來街市繁榮。開封最驕傲的繁榮,見之于《清明上河圖》。

      開封就像我們整個民族,一再地在災難的大漠上重新站立,立誓恢復淤泥下的昔日繁華。但是,淤泥下的一切屬于記憶,記憶像銀灰色的夢,不會有其它色彩。于是,開封成了一個褪色的遺址。
    來源: m.haoli737.com

      只有最高大、最堅牢的構建未曾掩埋。臺階湮沒了,殿身猶在;高塔被淤沒底層,仍然巍然不摧。那天我與友人同去開封,不知爬了多少臺階,古塔、古塔、古塔,宮殿、宮殿、宮殿。我累了,上下環(huán)顧,對友人說:“我真想把荒草間的石階拍下來,題名時間?!庇讶苏f:“別拍了,一端相機便成了現(xiàn)代?!?/p>

      倒也是。時間的力量只能靠著體力慢慢去爬、去體會,不能拿著一張照片輕松地去看。一輕松,全都變味。

      國內許多古塔已經禁止人們攀援,而開封古塔卻聽便。不必過于擔心有無數(shù)的人在塔中擁擠,爬塔是一種體力和意志的考驗。塔階很窄、很陡、也很暗,不拼力爬到每層的窗洞口你不可能停下,到了窗洞口又立即產生更上一層觀看的渴念。爬塔心理可以構成一種強烈的懸念線,塔頂塔尖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召喚。要么不進塔。進了它,爬了它,很少有人半途而返。讓體力心力不濟的人們靜靜仰望吧,塔身中天天地進行著青春和生命的接力賽。千年前建塔的祖先們,不經意地留下了物理上和心理上的兩個制高點,來俯瞰一代代的子孫是否有點出息、有點能耐。當我爬到最后一層,我真想氣喘吁吁地叫一聲:“我報到,我的祖先!”

      是的,只有遠遠高于現(xiàn)實的構建,才有能力召喚后代。

      二、南京

      六朝金粉足能使它名垂千古,何況它還有明、清兩代的政治大潮,還有近代和現(xiàn)代的殷殷血火。

      許多事,本來屬于全國,但一到南京,便變得特別奇崛,讓人久久不能釋懷。歷代妓女多得很,哪像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艷”,那樣具有文化素養(yǎng)和政治見識,使整整一段政治文化史都染上了艷麗色彩?歷代農民起義多得很,哪像葬身紫金山的朱元璋和把南京定都為天京的洪秀全,那樣叱咤風云,鬧成如此氣象?歷代古都多得很,哪像南京,直到現(xiàn)代還一會兒被外寇血洗全城,一會兒在炮火中作歷史性永訣,一次次搞得地覆天翻?

      中華民族就其主干而言,挺身站起于黃河流域。北方是封建王朝的根基所在,一到南京,受到楚風夷習的侵染,情景自然就變得怪異起來。南京當然也要領受黃河文明,但它又偏偏緊貼長江,這條大河與黃河有不同的性格。南京的怪異,應歸因于兩條大河的強力沖撞,應歸因于一個龐大民族的異質聚匯。

      這種沖撞和聚匯,激浪喧天,聲勢奪人。因此,南京城的氣魄,無與倫比,深深銘刻著南北交戰(zhàn)的宏大的悲劇性體驗。玄武湖邊上的古城墻藤葛拂拂,明故宮的遺址仍可尋訪,雞鳴寺的鐘聲依稀能聞,明孝陵的石人石馬巍然端立,秦淮河的流水未曾枯竭,夫子廟的店鋪重又繁密,棲霞山的秋葉年年飄落,紫金山的架勢千載不移,去中山陵、靈谷寺的林蔭道,永遠是那樣令人心醉。

      別的故都,把歷史濃縮到宮殿;而南京,把歷史溶解于自然。在南京,不存在純粹學術性的參觀,也不存在可以舍棄歷史的游玩。北京是過于鋪張的聚集,杭州是過于擁擠的沉淀,南京既不鋪張也不擁擠,大大方方地暢開一派山水,讓人去讀解中國歷史的大課題。我多次對南京的朋友說,一個對山水和歷史同樣寄情的中國文人,恰當?shù)臍w宿地之一是南京。除了夏天太熱,語言不太好聽之外,我從不掩飾對南京的喜愛。

      心中珍藏的千古名詩中,有不少與南京有關,其中尤以劉禹錫的《石頭城》為最:

      山圍故國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

      夜深還過女墻來。

      1000多年前的詩人已把懷古的幽思開拓到如此氣派,再加上1000年,南京城實在是氣可吞天。

      三、成都

      對整個中國版圖來說,群山密布的西南躲藏著一個成都,真是一種大安慰。

      我初次入川,是沿寶成鐵路進去的。已經看了那么久的黃土高原,連眼神都已萎黃。山間偶爾看見一條便道,一間石屋,便會使精神陡然一震,但它們很快就消失了,永遠是寸草不生的連峰,隨著轟隆隆的車輪聲緩緩后退,沒完沒了。也有險峻的山勢,但落在一片灰黃的單色調中,怎么也顯現(xiàn)不出來。造物主一定是打了一次長長的瞌睡,把調色板上的全部灰黃都傾倒在這里了。

      開始有了隧洞,一個接一個,過洞時車輪的響聲震耳欲聾,也不去管它,反正已張望了多少次,總也沒有綠色的希望。但是,隧洞為什么這樣多呢,剛剛沖出一個又立即竄進一個,數(shù)也數(shù)不清。終于感到,有這么隆重的前奏,總會有什么大事情要發(fā)生了。果然,不知是竄出了哪一個隧洞,全車廂一片歡呼:窗外,一派美景從天而降。滿山綠草,清瀑飛濺,黃花灼眼,連山石都濕淥淥地布滿青苔。車窗外成排的桔子樹,碧綠襯著金黃,碩大的桔子,好像伸手便可摘得。土地黑油油的,房舍密集,人畜皆旺。造物主醒了,揉眼抱愧自己的失責,似要狠命地在這兒補上。

      從此,我們一刻也不愿離開車窗,直至成都的來到。

      有了一個成都作目的地,古代的旅行者可以安心地飽嘗入川的千里之苦了。蜀道雖難,有成都在,再難也是風雅,連瘦弱文人也經受得了。

      中華文明所有的一切,成都都不缺少。它遠離東南,遠離大海,很少耗散什么,只知緊緊匯聚,過著濃濃的日子,富足而安逸。那么多山嶺衛(wèi)護著它,它雖然也發(fā)生過各種沖撞,卻沒有卷入過鋪蓋九州島的大災荒,沒有充當過赤地千里的大戰(zhàn)場。只因它十分安全,就保留著世代不衰的幽默;只因它較少刺激,就永遠有著麻辣的癖好;只因它有飛越崇山的渴望,就養(yǎng)育了一大批才思橫溢的文學家。

      成都是中國歷史文化的豐盈偏倉。這里的話題甚多,因此有那么多茶館,健談的成都人為自己準備了品類繁多的小食,把它們與歷史一起細細咀嚼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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