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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育群:復活的詞語

    優(yōu)美散文2021-01-2593舉報/反饋

      熊育群:復活的詞語

      一

      火在曠野里燃燒,天空正在暗下來,一如渾沌初開的世界,與土地不分?;疖囋诖筇崴俸笙褚话唁h利的劍,刺破著晝夜交替的時序。特快車,一扇大的窗玻璃與外面的世界相隔絕著,好像是車外的世界在奔騰、在水流一樣逝去,與這個保持著恒溫的室內(nèi)世界沒有什么關聯(lián),它只在人的一瞥之間出現(xiàn),電視圖像似的虛構。原始的火卻突然出現(xiàn)、熊熊燃燒。大玻璃的車窗上玉米秸燃著的火一團又一團,撕碎的紙頁一樣閃現(xiàn),又不斷地消失,涂抹著大段大段空白的思維。像不絕如縷的時間,它跳躍、燃燒,絕不熄滅,讓車內(nèi)張望的人走成一路烽火,忘記了那些夜色里錯過的站牌。這些把簡化漢字寫在混凝土上的站牌,呆癡僵硬地站立著,它們對應著河南地圖上的站名。有的站名卻是中原大地喂養(yǎng)至今的古老名字,史書里有著漢文字最繁縟的寫法。

      村落朦朧,人蹤不覓。已是21世紀的第二個年頭了,秋天正在大地上深入,野火中的時間卻讓人模糊不辨,像穿越一疊年代曖昧的書頁,口中喃喃念著的是一個詞——薪火相傳。

      于是,詞像在火中復活了,詞句在尋找自己的靈魂,祖先的古老靈魂。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中原,我看見夏天綠油油的莊稼——看到青年的我第一次看到中原?;蛘吒h的只能想象的如煙的歲月……

      這是兩年前的一番情景,我在一列由南向北的火車廂內(nèi)浮想連連。

      此一刻,是兩年后的一個現(xiàn)場:陽光如洗,春天正在土地里漫漶。一望無邊的田園,一壟壟麥苗涌入天際,青青亮亮,像遍地的楊樹青青亮亮。所有的青亮都來自這個春天,來自土地里保存的一次次生命的噴發(fā)?!鼈?nèi)允且簧却蟛AТ吧铣尸F(xiàn)的風景。甲申年4月24日,我從鄭州到荷澤,高速公路上,空調(diào)大巴里,感覺自己是一個瓜,有許多的種子放在了自己的瓤內(nèi),像被揭秘的遺傳密碼。輪子瘋狂轉(zhuǎn)動,中原在輪子里展現(xiàn)令人絕望的遼闊。東方的太陽與西方的太陽,同一天里洗亮了麥子的光芒、濯亮楊樹的青綠?!八械奶镆笆切←湹奶镆埃械拇迩f是同一個村莊,所有的楊樹是同一排楊樹,甚至所有的春天也是同一個春天。只有黃河越流越高了,它到了土地的上面?!彪S手寫下幾行文字,一個詞在沉浮,慢慢抵達咽喉——逐鹿中原——幾乎是脫口而出了。

      麥地里是什么?無非一些低矮的村舍,秦磚漢瓦上開小而矮的窗。麥壟里還有人,一閃而過的人,看不清在干些什么,荷鋤的,背噴霧器的,都有。你是沒法停下來去問一個村莊的名字,或者一座城邑的方向的。那曾向荷鋤者問路的圣人,慢慢的木質(zhì)的車轱轆滾過去二千多年了。一切都不再需要了,道路上的路牌把趕路所需的信息都標注得明明白白,大地上的河流都由鋼筋混凝土的橋梁穿連在了一起,你的全部行動只是把一雙眸子呆望洶涌而至的田園。偶爾想起少年的某個片斷,那噴霧器滲漏的藥液打濕了衣背,不知道是汗水多過藥液還是藥液多過汗水。那漸漸抽出稻穗的水田、泥漿、腐草與陽光混合的氣息在鼻尖真切地飄浮,不像是記憶。那時,覺得它要淹沒自己的一生,像無邊無垠的稻田從早穿梭到晚,永無盡頭。那些絕塵而去的汽車呢,它是那么強烈地牽引了少年的視線和幻想……

      想起了古往今來的奔跑。

      在一個速度的世界里,馬背上的時代已經(jīng)作了浮云蒼狗。祖先的祖先,都在中原大地安靜地躺了下來。

      馬背上得來的土地,古老地圖上的世界,那些本不明晰的國家邊界都在小麥的根系下悄然泅失,這些以姓氏為名的眾多國家,遺下一些地名,就像橋梁,企圖去連結起一個合縱連橫的世界。在撒野的機器的速度里,冥想著一些古老的詞匯,把它當作一種回退的速度,突然就看到二千年的麥苗——春天的小麥,二千年前的小麥——它們有不由時間而改變的面目。

      二

      荷澤,一個不敢斷定自己是否聽說過的地名,不會比一個不常見的詞語更熟悉,模糊中覺得與某種花卉有著關聯(lián)。陌生地方的太陽,顯得異樣。它在麥尖上沉落,與邊遠之地一同被忽略。拔地而起的依然是樓宇,水泥的長街投下了濃重的暗影。大玻璃的窗浮著晚霞——別無二致的城市街景,模糊的是悠悠歲月。歷史的影像消失了,城池就是一莖麥苗,歲月的古木早已砍伐得連一堆木屑也沒有留下。這個黃昏呈現(xiàn)的荷澤是鄉(xiāng)野的——一種與田園直接嫁接的荒涼的城市——像春天拱出的一茬麥苗。

      沒有一樣確鑿的物證能帶來某一個久遠年代的消息。譬如古曹州,譬如西周最早的諸侯國曹國,更早的堯和商湯,伯樂,孫臏,歸隱的范蠡,孔子學生衙門外彈琴的宓子賤,劉邦的登基大典與迎娶呂雉,曹植的《洛神賦》,黃巢的義旗,梁山的好漢……在一本書中,它們?nèi)荚谶@片叫做荷澤的土地上出現(xiàn)。但是書本之外,水泥長街濃重的暗影里,連時間的向度都顯得可疑。讀這本小小資料之前,腦海里無知得如同一片干干凈凈的玻璃,我的昏饋與鋼鐵的速度,陷一切景象如無物。我不能從鋼筋混凝土的樓宇讀出厚重的歷史。惟一的,荷澤人把一種牡丹花張揚到極致。

      一群人從四面八方匯攏來,為的就是一睹國色天香的牡丹。去公園,牡丹卻已凋謝;綿綿春雨中到黃河之濱,去東明看橫跨黃河的鋼筋混凝土的大橋。春天的黃河,流水渾濁、湍急,丟下戴在頭上的芍藥花的花環(huán),它一路飄落,低低地落到水面上,隨流水而逝,讓茫然的情緒陡生于高空無依的橋面。風漸強,雨漸急,零星的車輛呼嘯而過。

      花季,只在轉(zhuǎn)眼間遠去;逝者,亦如花環(huán),一路沉浮而下;風雨中折身回城時,身后茫茫然曠野全是煙云緊鎖。

      坐到小小書房,想起齊魯大地上的這片煙云,循著文字的路徑,就看到那個駕著馬車周游列國的孔子離自己是這么近,在煙雨一般迷朦的歲月,他的馬車和弟子,在各個諸侯國的邊界穿行,寬大的袖袍為長風所鼓蕩,木質(zhì)的車輪壓出深深的轍痕,一為出仕,一為“仁”與“禮”。他的克己復禮的理想就馱載在一輛緩慢的馬車上,他的人生也在這漫長的理想中慢慢老去……青年的莊子騎馬出門,浪跡天涯,一為理想中的世界,一為拯救人的靈魂。諸侯們的權謀與未曾止息的戰(zhàn)爭是他們出走的背景。而這個神游宇宙的人,與惠施蒙澤論爭游魚之樂,在漆園當一個安樂的小吏而不肯出仕,只愿作濠濮間想,對亡妻鼓盆而歌,面對死亡也要出走,不愿留蹤跡于人世……這一切又都可能發(fā)生于荷澤。一次文人的聚會,竟懵懂到無人知曉荷澤是莊子有爭議的故鄉(xiāng)。心里的羞愧讓人看一眼書架上的《莊子》就覺得有一種恥笑自歲月的深處漾來,讓人想到侏儒這樣不無譏諷的詞。的確,文人的墮落于這個時代之甚,立德、立功與立言,只剩最末的一項成為當世追名逐利的勾當。

      文人們聚在一起,賓館里,各個房間竄來竄去,相識的、或者有過聯(lián)系但沒見過面的,都在一個個房間互相觀面。開一個大會,大家在臺上各自講演作文的體會。這就是現(xiàn)代文人交往之一種。彼此撫慰、宣揚,惺惺相惜。地方官介紹當?shù)厍闆r,他們也沒有提到莊子。莊子永遠是在野的。因為他的反政府立場,他的不合作,他的無政府主義與自由主義的理想。在莊子故里,鄉(xiāng)人為他建的寺廟簡陋得就像鄉(xiāng)村人的灰房。與曲阜堂皇的孔廟相比只能讓人驚得瞠目結舌。

      自認為楚人,我的出生地洞庭湖一帶曾是莊子南游楚越、探訪古風走過的地方。南郢沅湘一帶,曾屬“左洞庭,右彭蠡”的三苗九黎之地,地僻人稀,勢弱位卑。楚人廢止禮儀,不遵教化,是中原人眼里的蠻夷。但在莊子眼里,楚國的田夫野老、織婦村姑,甚至荒陬蠻民,都能即事而歌,即興而舞,天真爛漫,無拘無束,他們以超凡的想象來彌補知識的欠缺,用與大自然的水**融、渾然無間達到對生命和世界的認知。他們相信自己是日神與火神的后裔,喜愛鮮艷濃烈的色彩,袍衣裙袖都飾以艷麗的顏色。他們尊鳳貶龍,青銅器皿與手工藝品上,鳳翅高揚,抽撻龍脊。他們巫風熾盛,曠野草地上的祭祀,人們喜笑怒罵,任性而為。青年男女打情罵俏。絕色巫女,涂抹妖冶,以色相誘請神靈。男巫扮神,女巫做人,神人相戀,歌舞大膽狂放,盡情嬉戲。楚民的縱情山水、放浪形骸、詭思橫逸、善解音律,正是莊子所向往的非毀禮法、傲視王侯、率性任真的理想生活,是真正的為人之道。

      這個破衣爛衫行走于帝王宮殿的人,這個賣葛屨于市、垂釣于濮水之上而不做楚國宰相的人,他一生反孔,堅定地認為:“圣人不死,大盜不止”,是圣人使這個世界有了是非觀,有了不平等,人心因此不古,他以七竅開而渾沌死來啟示世人……這個人,幾乎與我走在同一片土地上,近得煙雨中的輕響都生出步履的幻覺——一個逍遙的靈魂就在文人們的背后,在橫折豎鉤的漢字里,也許,正驚奇于作家們蠅蠅茍茍的寫作。一個來自昔日楚地的人,早已面目全非了。我的祖先曾在他的面前舞蹈和歌唱。在與統(tǒng)一政權同樣強大的儒家文化教化浸淫下,我與中原的荷澤人早已沒有了區(qū)分,滿腦的仁義道德能不叫他唏噓?

      二千多年來,失意的文人,他們的心靈都在莊子那里找到了精神的慰藉。文人們進則儒家的治國平天下,退則莊子的歸隱自然,天人合一,甚至帝王將相者如康熙,也在北海和承德避暑山莊修建濠濮間和濠濮間想亭,平民百姓更把他的寓言文章當作道教的經(jīng)典《南華經(jīng)》,從心靈超越并解脫于世俗功利的羈絆與苦難。東方文化與自然和諧的詩意也從他的思想中生長出來,成為藝術審美的至高境界。

      莊子卻隱于無形,一間小小的茅寮,孤獨地立于東明縣莊寨村,這個只是他傳說的故鄉(xiāng)之一,我也失之交臂。在東明縣境的黃河邊,迷朦的雨幕里,滿眼只有楊樹的青綠,一路走來,再無別的懷想!在那塊大玻璃的下面,雨水一滌蕩,一切出奇地干凈。

      三

      從鄆城水泊梁山,過直如箭矢的京杭大運河,平原上出現(xiàn)的山岡如驚鴻一瞥。梁山的好漢出在禮儀之邦的山東,像梁山一樣,也是平原上的奇跡。然而,水泊已干,上梁山,汽車可直接開到山腳下。水泊里的麥子和槐樹,與村莊一樣的安詳。幾把嗩吶把山東漢子黧黑的腮幫吹得高高鼓起,清越之聲聲震洼地。幾分激情全憋在聲音里,不像鄆城武校的學生,可抖落在刀槍棍棒上。那一聲聲吶喊,的確能讓人想起黃泥岡的行徑。黃河早已幾易河床,為防洪澇,黃河邊的居民,世代砌筑房屋全都壘起了高高的土臺。

      午后刺目的太陽驅(qū)逐天地間的陰影,只余上下一片蔚藍與碧綠。依然是奔跑,我停下車來,走到麥田邊,掐了一根麥稈,鼻子聞著流出綠色汁液的地方,清香像來自空中。比起南方的水稻,它清冽的香味愈見溫潤、濃郁。想起嶺南四季不絕的綠色,眼前的綠只來自這一個春天——它們綠得清新粉嫩。

      曲阜把自己古老大屋頂?shù)年幱巴渡涞降厣?,把又一個黃昏投射到旅程。漸濃的暗影里,黃昏顯示出了時間的古老。古老的暗影,勾出的是人零星的想象,闕里賓舍以大青瓦屋頂示人,在明暗對比強烈的陰影中,聞著暗處的氣味,覺得魯國陳腐的氣息像陳年的干果。靜臥客房,空調(diào)吐出絲絲涼氣,窗外四合的庭院,一面卻是孔府灰色的古老城墻,西斜的光線就在這灰暗墻影里一寸寸黯淡。想起大地上的行走,當年的莊子隨著魏國使團的車隊來到曲阜,那樣的黃昏,洙泗河畔都是士人飄然的儒服,儒士們頭戴圜冠,以示通曉天象,足履句屨,以示明白地理,身佩玉塊,表明有事至而斷的能力。在莊子眼里,他們卻全都徒有其表。莊子對儒生的嘲諷,讓魯侯不快。兩人打賭,一紙布告貼到了城墻上:不懂儒道而著儒服者殺。戲謔的開端只不過為了鑒別儒生的真假。這一天,早晨還是滿街穿著儒服的人,到了黃昏,大街小巷就尋覓不到一個穿儒服的了。莊子知道,仁義禮智之類不合人性的東西是不會有人真喜歡的,儒士們的行徑只不過為了討好魯侯,博取功名。

      孔子與莊子,兩個人的車輪在曲阜一前一后輾過,一個為著出仕,一個奉勸諸侯們退位,去做一介布衣,過人的生活。一個為統(tǒng)治者提供全套的政治理論,一個為人類心靈的自由貢獻智慧。他們坐在馬車上,都只是一介落魄的文人。只是后世的儒生們捧著孔子的衣缽走向了廟堂,而莊子永遠只在江湖流播。

      改變是從劉邦來到曲阜后開始的。那時的孔廟只是簡陋的家廟,由儒生與孔子后人供奉著。以皇帝之尊來拜祭孔子,劉邦是第一個覺悟的皇帝。這個與項羽爭奪天下,把投奔他的儒生趕走,并拿他們帽子當尿盆的人,臨死前想到了仁義禮智,想到了他的江山更替,特地從他的家鄉(xiāng)沛縣趕到了曲阜。于是,皇帝們開始了一場接力賽,一個接著一個來到曲阜,不斷加修孔廟,不斷封號。連孔子的后人也雞犬升天,被封為衍圣公。他們住在孔府里面也像進行著一場接力賽,不斷升高官銜品位,不斷增加榮華富貴,到后來,就連給孔府送水的人也不能入內(nèi),只能把水倒入院墻外的石槽口。何等森嚴的“衙門”!一個在世如喪家之犬的人,從此成了各州縣興建文廟來供奉的惟一圣人。與民間百姓修建莊子的小廟相比,這一切全都是“政府行為”。

      孔子之堂皇,整個曲阜城都成了他的追思之地??讖R、孔府、孔林成了一座城市的靈魂,它的規(guī)模成為現(xiàn)今中國三大古建筑群之一。供奉孔子的大成殿,重檐九脊,黃瓦飛甍,周繞回廊,與故宮太和殿、岱廟天貺殿同稱為東方三大殿。孔廟內(nèi)碑碣如林,古柏參天,蒼鷺群憩。那些碑碣都是皇帝們的杰作,掩蔽在華亭之下,其形表頗似一場超時空的書法大賽。三千畝芳草萋萋的孔林,竟大過一座曲阜城,但它只是一個尸體的展示場,人園者僅僅因為血統(tǒng)。如此漫長的延續(xù),它幾乎是一件時間的杰作,歷朝歷代封建政權陳腐之氣息全都吸納入土了。它成了世界獨特一景。

      莊子,只在荷澤東明莊寨村灰房一樣的破爛小廟里躲避風雨。他的后人更如芳草野地,無跡可尋。他的任其自然、虛靜無為,無功無名的學說,只在民間安撫失意的文人與備受欺壓的百姓心靈。然廟雖破,但它后面卻是浩蕩黃河,千里奔騰,千年不息。

      闕里賓舍邊,一條小食街,人頭涌涌。從依稀的睡眠里醒來,天色已經(jīng)黯淡。只見穿露臍裝的齊魯女子,步履散淡,身姿搖曳。徜徉密集的食攤,引來招客聲一片。油鍋里飄出的香味,向著兩旁的屋檐飄散。大屋檐下有上百年的老宅,暗處里閃出一排排彩燈。幽藍的天,色調(diào)純凈,像燈箱廣告,像一張巨大的彩紙,包裝下了眼前的一切,把歲月?lián)踉谔炜罩狻J浪椎臒熁鹉?,是年年的小麥,冒出地面后,一茬茬長大,又一茬茬消失。在它之外,似乎只是虛空。

      坐在一家餐館,點了一桌所謂正宗的孔府家宴,一款普通的豆腐也賣出了天價。不信真有相傳千年的口味,這肉已是飼料肉了,水也被污染了,大豆內(nèi)含了轉(zhuǎn)基因,火也由柴草變成了燃氣,有什么現(xiàn)場不被時光卷走的呢?!

      清晨時分進孔廟。陽光清冽如泉。突然就想起不遺古跡的荷澤,想起它的行旅中,自己就像一股飄揚無思的輕風,猶如此刻的陽光,拔擢我不致于沉陷歷史的深潭。想到梁山的好漢想反就反了,聚義廳里,一碗雞血酒,義氣干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樣的古道熱腸,那樣對正義的舍命呵護,好漢們的身后已經(jīng)式微了。梁山峰頂,只余青石白云輕風。從孔廟密集的飛檐間看天,天空正飄過一朵白云,想到鯤鵬,想到其展翅九萬里飛行的幻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對著孔廟重重深入的石頭牌坊,對著石鼓、石柱、石階、石頭的怪獸,莊子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名句像出自本能默誦而出,于是心靈生出磅礴的抗拒廟堂的力量。

      沒有了大玻璃的車窗,只是站在弘道門的石階上,就感覺到了一種速度,像火車穿過中原野火,俯沖過歲月。在這樣一個急遽變幻的時空里,眼前的景色只是一堆石頭、木材,瓦片和磚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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