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美的拋物線,是你最后的痕跡
俞樵將琴從陽臺上拋了下去,那琴劃著優(yōu)美的拋物線,翻著空心斤斗,挾著易水河畔那一去不復返的寒氣直撲地面。琴弦的崩斷聲,在如雨的蟬聲里,有種蕩氣回腸的凄美。俞樵目光凝視遠方,仿佛要在空洞無邊的天空中尋找什么,落落的神情有著行到水窮處的超脫。然而,在他內(nèi)心深處,往事恍若暗室里與陽光打成一片的塵埃,上上下下地沖撞,蕩漾。 三年前,俞樵從民族學院古琴系畢業(yè),以一手行云流水的琴藝,博取了青年古琴演奏家的頭銜。事業(yè)上的如日中天,卻無法蒸發(fā)內(nèi)心深處的寂寞。整日地在“陽關三疊”、“雨打芭蕉”里浸潤,無知無覺里襲了一身陽春白雪的清高。無論善于懷春的姑娘明修暗道也好,暗渡陳倉也罷,俞樵總是那么一副曲高和寡的模樣。有一天清晨,俞樵怎么也沒想到這普普通通的一個日子,會在他的心里留下一抹印痕。 像往常一樣,早起的俞樵點上一卷龍香,在陽臺上架起了古琴,這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課。這天他一曲彈罷,抬頭目視遠方,在手揮五弦,目送飛鴻的意境里,他飄逸的目光有了內(nèi)容。只見對面的陽臺上有位長身白面的姑娘,長發(fā)披肩,正用一雙幼鹿般的眼睛向這邊凝望。那樣子,既像沉浸在琴聲里悠然神往,又像凌波在裊裊余音里的秋水伊人,一身潔白的薄紗在清晨的風里輕輕蕩漾。俞樵一下子驚呆了,心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然一緊。自那以后,俞樵每次操琴,那姑娘必然如期地出現(xiàn)在陽臺上,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天地悄然而逝。 俞樵的琴藝近些日子突飛猛進,一股從前沒有過的激情在弦上跳蕩。 一晃二年過去了,這是俞樵度過的最充實的二個年頭。然而,平靜得像田園牧歌一樣的日子出現(xiàn)了波折。事情的來由是,一天中午,俞樵剛給師范學院的學生上完民樂課,幾位音樂界的朋友請他去一家餐館吃飯,還未進門,俞樵就遇見一對新人舉行婚禮。俞樵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飄向新娘時,頓時就像遭到電擊一樣呆若木雞。新娘子就是天天聽他操琴,與他相濡度過了近千個黎明與黃昏的“紅粉知音”。 那日,俞樵醉得很兇。第二天清晨,面對對面空空蕩蕩的陽臺,他彈奏了一曲《十面埋伏》之后,就從高樓將琴扔了下去。琴在假山石上摔成了一堆碎木,摔斷的琴弦痛苦地卷縮著瘦得只剩下骨骼的身子。當時,俞樵口中似乎還喃喃自語地說著什么,好像就是從前俞伯牙為樵夫鐘子期上墳時長哭當歌的那一首詩:“摔碎瑤琴焦尾寒,子期不在向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俞樵大病了一場。當這病抽絲一般緩緩退去時,俞樵臉色蒼白地到園子里散步。他正胡思亂想地責怪自己當時怎么不多彈幾首《鳳求凰》時,遠遠就聽見隔壁的王大媽買菜回來與對面那幢樓的一位婦女聊家常。 王大媽說:“秋蛾嫂,你女兒出嫁將近半月了吧?” “是呀,托你老的福,總算了結(jié)了一門心事”秋蛾嫂的聲音里聽得出笑容。 王大媽又說:“可不是,出嫁前你家小玉每天在陽臺上的樣子癡癡的,怪嚇人的。” “哎……”秋蛾嫂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我這女兒讀中學那年得了一場病,耳朵聾了,真叫可憐的。她每天在看對面那位音樂家彈琴呢。臨出嫁前還念叨:那位先生的琴聲一定很好的,可惜我一點兒也聽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