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下的童年
柳樹下的童年 七13 徐冉 我在柳樹下長大,記事時知道的樹,是柳,至今迷戀的樹,是柳。柳的嫵媚與柔情,恰是祖母那純樸與慈祥的神形。 家鄉(xiāng)遍地是柳,院落是柳,房前屋后是柳,路邊是柳,湖河溝旁是柳,荒郊野外是柳。四月中的細雨,忽晴忽落,把空氣洗得怪清涼的。嫩樹葉兒依然很小,可是處處有些綠意。含著的春陽只輕輕的,從薄云里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線。柳樹的芽兒鉆了出來,在風雨里擺動,好像媚弱的小村女,打扮得簡單而秀美。 那是個很熱的中午。祖母抱著我,靠坐在房后柳下干針線活兒。我躺在祖母懷里,在瞅祖母的臉,也瞅柳樹。我不安分起來,要抓柳條,祖母便揪柳條給我。我聞到了柳葉上的糖味,柳葉的糖真甜。我舔著柳葉的糖,不餓了,不鬧了,睡著了。滿嘴甜蜜的我,夢里飛上了柳樹,要去抓那五彩蜂,卻不想被狠咬了一口,從樹上摔了下來。我“哇——”地叫出聲來。我的腿真被什么咬了,入骨的疼。不過不是蜂咬,是針刺。原來祖母打盹,針觸到我的腿了。我號啕,驚醒了祖母,她又折柳枝給我。柳葉上有黃麻麻的蜜糖,甜到了心,我不哭了,享受起柳葉糖的滋味來。我安穩(wěn)了,便看向打盹的祖母。她的臉上盡是褶,與柳樹皮那樣粗糙;她的額上蚯蚓般粗的溝,只比柳樹皮上淺些…… 我瞅祖母的臉,也瞅柳樹。柳粗而高,比祖母的腰粗,密密麻麻的柳枝比祖母胳膊壯,那垂到地上的柳條,多像姑娘垂在身后的麻繩辮子。在那個中午的柳下,我看清了祖母臉上的溝壑,那糖蜜被曬得直往下掉,真讓人著急。 我哭鬧的時候,柳葉糖便充當了花糖。祖母總會把我抱到樹下,揪柳葉糖給我吃。柳葉糖雖極甜,但有苦味,解渴又解餓。祖母為我揪柳葉糖時,好幾次被蜜蜂咬傷,手腫得像燈泡。 很快我便能自己夠到柳條了,在柳上釀著金黃的蜜。這棵老柳上的蜜,可以從春葉綻放到秋天葉落,冬天也有蜜,那是樹枝兒被凍僵僅存留的蜜。 可有一天,幾個壯漢要去砍這棵老柳,做架河用的橋。我哭鬧著不讓砍,他們說這樹是閑樹,架橋是積德,這話可把我唬住了。祖母留著淚,卻又點點頭。我想著那如祖母般親密的老柳,如今要被砍去,就如同沒了祖母的影子一樣,我該怎么辦呢!可我畢竟沒能力阻擋這寒光四射的鋸子。 柳被砍出了溝,留著殷紅的血水。鋒利的鋸子直插柳的心,紅紅的鋸子從齒間飛奔出去,那是被撕碎了的柳的肉骨,每一鋸好似鋸在我心上。我望不下去,抹淚躲開了。 柳被架在了河上,人馬車順暢走過,老柳仿佛支撐起了整個世界的重量。沒多久,老柳的樹根和樹身都冒出了柳條兒,嫩嫩的。老柳似乎用那柳條兒表明它那不甘屈服的心。 如今望見柳林,我便不禁憶起老柳,念著我那柳樹下的無羈童年,想起祖母的影子與那再也不見的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