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姿態(tài)
在我老家的院子里,曾經(jīng)生長過一棵銀杏樹。聽父親說,這棵樹是爺爺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種下的,現(xiàn)在算來也有五十多年了,不光樹齡老,而且,樣子也古怪。 老家的大河邊,也種了幾棵銀杏樹,個個長得筆直高聳,遠看去,一片郁郁蔥蔥,似乎連天都頂著了,白云見了也要繞道走。而我家那棵,不光矮胖矬,還歪斜彎。整棵樹從根部起就是與地面呈50度角傾斜上長,到兩米多高時,更是恨不得與地面平行,仿佛一個老者,佝僂了腰身,又像一支強有力的手臂突然伸出來,攔住你的去路。少而粗的幾根枝椏恣意從樹干的終點蔓延開來,插向四周,正好抵著畜棚的屋檐。但是,這棵老樹與眾不同的歪斜姿態(tài)卻成了我心目中最美的姿態(tài)。 記得四五歲的時候,我和爺爺住在老家。正值春天,萬物告別了漫長的嚴冬,迎來了它們的蓬勃發(fā)展的季節(jié)。路邊一片春意盎然,幾個禮拜前還一片光禿禿,此刻已覆蓋上一片新綠。老銀杏也卸下堅硬的冬裝,戴上輕盈的綠冠。爺爺用他那雙大而有力的手,將一條粗麻繩分兩頭系在老銀杏的長胳膊上,再穿一塊木板繩子上面,做成一個簡易的秋千。春日的午后,我最愛的就是去蕩秋千了。陽光透過三角形的銀杏嫩葉灑下來,暖洋洋的,仿佛爺爺溫暖而粗糙的手掌撫摸著我。老銀杏樹粗而壯的臂彎將我輕輕地蕩起又放下,偶爾爺爺走來輕輕推我一把,我一邊向高處飛去,一邊驚聲尖叫,爺爺就笑一串爽朗的哈哈聲。此時老銀杏似乎也開心起來,在微風(fēng)中輕輕抖動著葉片,那伸展的胳膊更有力了,發(fā)出有節(jié)奏“吱呀”“吱呀”聲。 夏日的傍晚,老銀杏結(jié)滿青青的銀杏果,樹蔭重重地垂下,樹下一片陰涼,爺爺喜歡搬來小桌凳,桌上幾顆玉米,半瓤西瓜,三碟小菜,一盅黃酒,爺爺瞇著眼哼著小曲,享受他的晚餐。我卻爬上老銀杏的臂彎,晃蕩著兩腿,隨手摘下幾片銀杏葉,玩飛飛機。葉片飄飄蕩蕩,有的落到地面,落在桌上,落在爺爺花白頭發(fā)上,爺爺也不惱,只嗔怪我調(diào)皮。老銀杏也不惱,它身上黃黃綠綠的葉片多著呢,只伸長胳膊,隨我喜歡。 秋天,老銀杏的粗胳膊一片金黃,爺爺打下銀杏果后,天天忙著掃落葉,我就負責(zé)搗亂,整天在銀杏葉里亂踢騰。冬天的時候,老銀杏樹似乎也怕冷,招呼我們祖孫兩一起曬太陽。我和爺爺就一起靠著老銀杏的身子曬太陽,一抬頭,都差點被陽光晃了眼。冬天的老銀杏樹枝椏太稀疏,那條胳膊也好像變細了。 人有悲歡離合,樹也有旦夕禍福。去年的夏天,這棵慈愛善良的老樹被一道閃電擊中,在噼噼啪啪斷裂聲中結(jié)束了一生。我也長大到城里讀書,再回老家的時候,老銀杏只剩兩截焦黑變爛的樹樁子,爺爺更老了,生了病,父親把他接到城里照顧。老家真的成了一座空空的屋子。 于是,總是在夜半夢回的時候,我一次次來到老銀杏樹下,老銀杏一如既往的矮胖矬,歪斜彎。爺爺把我抱上秋千,老銀杏伸長胳膊,起勁地蕩起我,我格格地笑,爺爺看著我瞇瞇笑,老銀杏也抖動起了身子,仿佛也在樂不可支。 于是,老銀杏這獨特的姿態(tài)定格成了永恒,成為我心中最美的姿態(tà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