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請假回了一趟家。從家里出來那天，父親要給我打包一箱時新的水果，叫我去他房里拿膠帶。拿膠帶時，我在抽屜里看到了父親當(dāng)年用的煙袋，接著就想起父親的右手在衣袋里摸摸索索的情景來。

父親以前是抽旱煙的，癮還挺大。我上初中時，開始流行抽過濾嘴香煙，多數(shù)人從此扔下了煙袋，但父親總說香煙味道太淡了，不解癮。其實，父親是舍不得花錢。我家里窮，父母勤儉持家，能省就省。為了供我和弟弟上學(xué)，每年農(nóng)閑時，父親都要去山里給別人扛枕木，來錢不容易。父親也想過戒煙，但每天干活太累，不抽上幾口總提不起勁來，終了還是下不去決心。好在，家里每年都種些煙草，父親每次出門時帶上三五斤干煙葉，夠他抽的。

后來，我上了高中。學(xué)校離家很遠，坐車要四個小時。頭一個學(xué)期，父親堅持要送我入學(xué)。在去學(xué)校的車上，父親看見前排有人抽香煙，煙癮發(fā)作得厲害，就問我車上能不能抽旱煙。我沒好氣地告訴他，旱煙味太嗆人，抽了要被別人瞪眼睛的。父親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父親把右手放到衣袋里，拇指的地方一下一下地跳動著，像在摳什么東西。

到了縣城，剛一下車，父親掏出煙袋就點上了。他嘴里含著煙袋，手里提著一床被子，一甩一甩地往學(xué)校方向走。路過的行人，看見父親吐出的大片煙霧，紛紛投去奇怪的目光，幾個女人甚至以手掩鼻快步走過。我跟在后面，越發(fā)覺得難為情，于是故意放慢腳步拉開一段距離，但父親沒走幾步就停下來等我，像怕我跟丟似的。我終于還是忍不住了，用請求的語氣對父親說：“你還是去買包過濾嘴煙吧?！备赣H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把煙袋收起來，微微笑著說：“那我不抽了?！?/p>

學(xué)校里，父親幫我安置好行李，又陪我去找班主任。班主任是位女老師，見到父親，很禮貌地伸出右手來，說：“家長，您好！”然而，父親的右手不知何時又放到了衣袋里，手臂上突暴的青筋一下一下地搐動著，不知搞什么名堂。我急了，怨怨地瞪了父親一眼。父親趕緊把右手拿出來，稍一遲疑，遞給班主任的卻是左手。父親有些靦腆地說：“老師好?！卑嘀魅毋读艘幌?，大概以為父親是個左撇子，于是換左手跟父親握了手。

我覺得奇怪，接下來就很留意父親的右手，只見那只手閑下來就會不知不覺伸到衣袋里，一下一下地摳著……

父親回到家，花了一個月時間，竟然把煙戒掉了。聽母親說，在父親戒煙的那段時間里，每次洗衣服，都能從父親的衣袋里翻出很多細細碎碎的煙葉來。我一下子明白了，那天在學(xué)校，父親沒抽過一口煙，他煙癮發(fā)作的時候，就用手在衣袋里不停地掐煙葉，掐得稀碎稀碎。至于用左手跟老師握手，我想父親只是擔(dān)心掐過煙葉的右手味道太重罷了。

現(xiàn)在，我又想起父親的右手在衣袋里摸摸索索的情景來，不覺淚濕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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