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海棠之湫篇(七)
我失魂落魄地來到鹿神的酒館。門口的燈籠散發(fā)著朦朦朧朧的光暈,把整個屋子照得異常的夢幻。聽說,喝醉就是這個樣子。店里三三兩兩地坐了些其他散客,有的把酒言歡,有的意志低迷,有的儒雅紳士,他們桌上都零散地放著幾個酒罐子,倒下幾個瓶子在桌上轉了兩圈,相碰了,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吹贸鰜硭麄兌己鼙M興。鹿神在柜臺有意無意地擦著一個精致的杯子,高高聳立的鹿角把他襯托得特別高貴。他除了高貴,還有一點很值得敬佩:能給人解疑答惑。 “我想忘掉一些事,卻怎么也忘不掉”我趴在柜臺上,想尋些解悶的方子。 “忘不了就別忘了”鹿神輕描淡寫“真正的忘記是不用努力的” “我覺得很痛苦” “痛苦有時候是好東西啊”鹿神依舊在拿一塊絲巾擦拭著杯子的內(nèi)壁,雪白的羅衫更襯得他干凈通透,好像從來沒有煩惱。沒有煩惱,真好! “有沒有能忘記痛苦的藥?” “我只有一種藥,能讓你忘了所有的痛苦和美好,世人叫它‘孟婆湯’”他從柜子底下拿出一個青色瓷器瓶,瓶身有個顯眼的紅色貼紙,有點殘破,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跡了。我看著這半新不舊的瓶子折射著不太明亮的光芒,恍恍惚惚,好似我下一秒就能做個快樂的夢,夢里沒有鯤,沒有靈婆,更沒有椿——這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 “還是給我來壺酒吧”我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那個殘忍的決定,比起椿,那些煩惱以及和靈婆的約定算不上什么。在那一瞬間,我終于確定椿于我而言,是多么珍貴的存在。哪怕我喝下孟婆湯,能千年萬年地活著,那也是索然無味。鹿神在孟婆湯旁邊又放了一罐酒。 “?。。?!你以為你接受的是誰的愛,是一個天神的愛。他背叛所有神靈去愛你。為你忍受一切痛苦,帶給你歡樂!” 天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光亮,烏云密布,低低地壓著這個村子,好像在制服一個猛獸。遠處的山與山之間的縫隙里兇悍地噴涌著海水,毫無顧忌地往村子里沖。海水撞擊著大山,濺出比人還高的海浪,像怒火中燒的獅子張開了大口,打算吞噬它所經(jīng)過的每一處??耧L卷著烏云,自上而下,將參天大樹連根拔起。狂奔的海水還在肆意地沖向村落,沖垮了門前柱,沖倒了庭前樹,海水慢慢慢慢地淹沒了一間間有序的屋子。 對,我是天神。這就是我第一次借著醉意,把壓抑了那么久的情感完全釋放出來。在踏上這片崖石之前,我就知道這樣的后果。可是,我必須釋放出來。在椿帶回鯤時,我不能;在椿與鯤起舞時,我不能;在椿救鯤而昏迷時,我更不能。我還要在把椿救醒后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小心翼翼地呵護我們幼小的友誼。我內(nèi)心承受的遠遠大于她所能感知的。而我做這么多,最后還不一定能保證她安然無恙。我背負著外界所有的傷害,活脫脫猶如一只蝸牛,背負著沉重的軀殼遮風擋雨,來呵護腳下一小片草地的成長。 “海水倒灌,天神發(fā)怒了”下游的族人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趕緊通知了長老。 “不祥之物,不可不除!”長老斬釘截鐵地發(fā)誓 在得知這個消息,全族人都匯聚一起,找到了鯤和椿,椿媽媽用法力,把空中的鯤中傷了。鯤和椿同時從空中掉下來。 “椿,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聽媽的話,把怪物交給我們”椿媽媽一邊言辭激動,一邊溫柔地勸阻。 “他不是怪物,我不準你們傷害他”椿走在鯤的前面,揮起雙臂保護者因疼痛齜牙咧嘴的鯤。眼神里有椿媽媽無法掌控的叛逆。 “我真是白養(yǎng)你了”不由多解釋,椿媽媽雙手合十,開始使用法術制服椿投降。 “媽,對不起了”椿無奈又堅決地也使用法術形成屏障,將椿媽媽變出來的張牙舞爪的藤蔓屏蔽在外,這樣,她們拿椿一點辦法都沒有。椿媽媽忘了,椿已經(jīng)16歲了,法術已經(jīng)不是隨意能破解的。椿伸出右手化作一座巨大的海棠花,裝著椿和鯤騰空而起。椿媽媽還是心疼椿的,她停止了對鯤的攻擊。 “鳳,怎么不動手了?”火神質(zhì)問起椿的媽媽。隨即指揮起兩頭兇猛無比雙眼冒火的火神獸,前往咬斷了海棠花的莖部。椿的右手明顯地流出了鮮紅的血液,椿的手和海棠根莖是一體的。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著。 “還是讓我來吧”椿媽媽希望女兒在自己手里少受點傷。但她的聲音早就淹沒在火神獸撕扯海棠花的聲音里。 “鯤,鯤,我們快走!”椿艱難地拍了拍鯤的背,早點離開,就能保命。 “別讓他跑了”后面的族人一齊匯聚法力瞄準鯤。無數(shù)股藍色,紅色,黃色似蟒蛇一般的光芒擰成一股。因為每個族人掌管的部分不一樣,別說一起,就簡單的一個火神,被這一劈,不是喪命,就是殘廢。何況現(xiàn)在是所有火,水,云,雨,雷,電的疊加。椿深深知道這個后果。 “鯤,快飛!”在這緊急的情況下,只能盡快離開這個充滿惡意的地方,雖然那個地方曾經(jīng)是椿最溫暖的地方。 我必須在鯤還有體力游海天之門前,幫助他們安全離開。 “椿,快走!我來幫你送鯤回家”我?guī)е蛞箯哪棠涛堇镱^偷來的龍王面具,揮舞著法杖——那是能開海天之門的唯一法器。我學著奶奶念著咒語。隨著法杖的揮舞,法杖上面烏云和海水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低到伸手可以觸碰到。我一點都不怕,這是我沒有選擇喝孟婆湯后毫無動搖的決定。我一定要這么做,哪怕這些工具使用不當,我會灰飛煙滅。 “椿,你必須和鯤一起離開,快!”我嘶吼著,命令著。,也拿命相博著。 “蒼天?。。 泵癖姾芏鄧@息聲 "湫,你別亂來,你的法力還不能開天”椿媽媽跑到我腳下,驚恐地擺著雙手,想讓我停下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最壞的結果我已經(jīng)能坦然接受了。我鉚足了勁揮著法杖,卷起的漩渦越來越大,形成的風快把我席卷進去,海天之門已經(jīng)形成。我明顯感覺自己體力不支。 “快點飛啊,我快撐不住啦?。 蔽衣曀涣叩乜刂浦ㄕ?。鯤終于飛到了海天入口,椿坐在鯤背上,雙手抓緊魚鰭,跟以前賽馬一樣英姿颯爽。 “快飛啊,鯤”椿鼓勵著鯤。鯤試了一次,被海水反彈了出來。這一次,鯤往后退了兩步,留足了沖刺的空間,終于,他進去了,進去到那個傾瀉而下的海水柱里——那個唯一連通海底與人間的額通道。進去了,就可以平安送椿和鯤回人間,那個他們可以雙宿雙飛的地方。 “沒有人間信物是不能穿過海天之門的,小帥哥,在人間我會想你的。哈哈哈”這陣邪魅的笑回蕩在這個琴弦緊繃的時刻。原來是鼠婆,知道鯤的一切行蹤。她要去人間?塤被她奪走了?。≡撍赖?! 鯤還在晶瑩的柱體里奮力地往上沖,毫無察覺。因為分神,一陣不知哪來的風刮走我的龍王面具,這就相當法力減半。確實, 我自身的法術也還不夠完全操控法杖。法杖被沖走了。那被法杖控制的海水瞬間像散架的珠子,四處流竄。此時雷電交加,海水把整個村莊淹沒得了無痕跡,那些被沖走的孩子哭的哭,叫的叫,哀鴻遍野。 我看到奶奶和祝融哥駕著一只飛鶴在這一片荒蕪的海水上搜救村民,那些都是朝夕相處的朋友啊。天空像破了洞,七七八八地不斷往下傾瀉著海水。一股強烈的蒼涼感使我渾身發(fā)涼。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注定不能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