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練
立秋過后,不經(jīng)意的秋風將翠綠的田野涂抹成一片金黃色,驕傲的麥穗在微風親昵中矜持地發(fā)出沙沙輕呤,黃黃的油菜籽彎下了高傲的胸膛,菜籽將菜莢吹的鼓膨膨,仿佛裂出砰砰的響聲,高空飛翔的鳥兒,吱吱的鳴叫著,呼喚著已經(jīng)離開窩巢的孩子,低空驚過的燕子,練習著南遷的技藝,這是一個開始收獲的季節(jié)。 母親坐在房檐的陰涼下,一針一線縫制著秋收用的手套,柳條笸籮里放著幾付做好的手套,密密麻麻的針線將手套變得結(jié)結(jié)實實。父親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在分開的兩腿間放著一塊高高的磨刀石,父親雙手拿著鐮刀的的鐮把和鐮尖用力地前后拉動著,發(fā)出擦擦的響聲,在他的腳下,堆放著幾把磨的銀光閃閃的鐮刀,從院外吹來的暖風中,散發(fā)著麥子的清香。 三春不如一秋忙,秀女也得下樓房,進入秋收的季節(jié),生產(chǎn)隊的一切工作都圍繞著快收,搶收進行,人們常說:秋收搶收,不收就丟。生產(chǎn)隊罷了牛犋,將所有的勞力都集中在秋收上,村里的墻壁上,到處都寫著白色的標語:抓革命促生產(chǎn),打好秋收保護戰(zhàn);防火防雹防凍霜,龍口奪食爭當先等。 生產(chǎn)隊的秋收用兩句話形容,一個黑洞洞,兩個緊繃繃。每天天不亮就出工,到了地里還看不清麥子,收割時期每時每刻都緊張勞動,不敢有一絲放松。村里無論是村民還是村干部,都下田收割,后山地區(qū)的氣候變化莫測,秋季災(zāi)害性氣候頻繁,大風,冰雹,降溫都可能使成熟的莊稼受到損失,一年的辛苦付之東流,村民們稱秋收為“龍口奪食”。 罷牛犋后,父親不用去耕地了,也參加了秋收,父親是拔地的好把式,麥子拔得又快又好,一般為“活垅子”的人,所謂“活垅子”就是拔麥子的領(lǐng)頭人,前面人拔麥子,將拔好的麥子按一定的間距放置在身后,兩側(cè)跟隨的人將他們拔好的麥子也放置在前邊人放好的麥子上,形成一鋪子麥子,方便后邊捆麥子。有點像大雁飛行,頭雁前飛,兩側(cè)雁跟隨而形成的人字隊形。 天蒙蒙亮,父母已經(jīng)將飯做好,呼喚著將我們叫了起來,在睡眼朦朧中,我一點也不想吃飯,母親就用一個布袋子裝幾個饅頭做干糧,等到干活餓了時再吃,父親將母親做好的手套分發(fā)到每個人的手中,然后拿了一把鐮刀先行走出了家門,母親又從針線笸籮中拿了一些針和線,還有一些布條,然后拉著我的手走出了家門。 拂曉時分,村里的公雞聽到了人們的動靜,憤怒地伸起了脖子,嗚嗚地大叫起來,泛白的東方,遮掩了啟明星的明亮,稀疏的星星,偶爾眨一下眼睛,顯得那樣的缺少活力,三羊倌”三隊的社員們,到七股貝拔麥子啦“的呼喊聲,穿透了有點亮色的夜空,發(fā)出了陣陣的共鳴,父親哥哥和三姐走在前面,母親拉著我,磕磕絆絆地走在看不清路面的土路上,北風吹得帶有睡意的我嗦嗦發(fā)抖,半個時辰的路,好像跨過了一個世紀。 到達七股貝,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看著如天一般大小的黃色麥田,心中多少有點期待,還有一點點的忐忑,社員們陸續(xù)到齊,三一群、五一伙站在地頭邊,在三羊倌的吆喝下聚攏起來,隊長高白重申了拔麥子的要求后就開始勞動。 三五人一組,每組一次拔麥子的垅數(shù)不超過二十三垅,超過后,捆麥子的人就跟不上來,男人一般拔五垅麥子,女人四垅,哥哥三姐他們拔三垅或兩垅,如我這般只能說是個”搬豁豁“的,幫助別人拔麥子叫”搬豁豁“。 父親”活垅子“,母親、四媽、姑姑和我等跟著,帶好手套后,父親認好垅子后,走到麥垅中間,雙腳蹲在地上,兩手快速地拔著前面的五垅麥子,雙手拔動讓我眼花繚亂,拔著麥子,雙腳不斷地向前挪動,將雙手拔滿的麥子合起一起,放在兩腿之間,隨著挪動,一鋪鋪麥子被留在了身后,跟隨在父親身后的母親她們,將拔好的麥子放置靠近自己的麥鋪上。 早晨的露水打濕了麥子,用手握住,冰涼冰涼的,手套很快就被打濕,手指被泡成皺皺的白色,感覺伸不開手,用力拔著麥子,盡管帶著手套,小手指被勒得痛痛的,有點撕裂的感覺,拔動麥子帶出的塵土四處飛揚,嗆得人喘不過氣來,遠遠看去,就像春天的沙塵暴,黃龍滾滾。 我跑在最前面,給父親和母親“搬豁豁”,當父母到了我?guī)椭芜^的地方,把我沒有拔起的低矮的麥子處理一下,就在我拔的地方繼續(xù)拔,我再可以跑到前面去拔,這樣就可以少吃塵土。開始拔麥子還感覺還好,拔了一會,就覺得手有點發(fā)軟,蹲著的雙腿發(fā)麻,泥土鉆進了鞋里,雙腳被泥土中的石子咯得難受,挪動起來如負重拖車,父親只得不停得鼓勵我,好像我也成了拔麥子的一把好手。 太陽逐漸升高,秋老虎的威風顯現(xiàn)出來,鉆在不透風的麥垅里,汗水沖刷著臉上的塵土,形成了滿臉的斑駁,就像晉劇中哇哈哇哈亂叫的花臉武將。父母的鼓勵再也不起作用,心慌手軟,沒吃飯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我躺在麥鋪上,感覺有種從來沒有享受過的舒服,再也不想起來。父母只能作罷,讓我吃點干糧。當時就想,世界最美好的的享受莫過于躺在麥鋪上,仰看藍天白云,感受輕風拂面,傾聽蟲蠅吟音。 我在七歲開始就幫著父親拔麥子,拔麥子的感受,很難用文字寫得出來,那種感受寫在了早晨拔麥的手上,寫在午間勞作的臉上,寫在晚上站起來腿上。 如果說什么能使人的靈魂發(fā)生嬗變,那就去拔麥子吧,吸一口干凈的空氣,那是一種享受,仰臥在新拔的麥鋪上,也是一種享受,站起來活動一下雙腿,那更是一種享受,原來享受是那么容易得到,痛苦才是人生的基調(dià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