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四爹的家在我家的后邊,兩家房前屋后,小時候,四爹家三個男孩子中,老二比我大一歲,老三比我小一歲,我經(jīng)常與他倆玩。有時候我去四爹家找他們玩時,當他倆玩著的是新鮮玩意時就不會和我玩的,他們就會說:你自己耍去吧,我們不出去了。我只能忍著強烈的不滿,不甘心地離開了他們家,邊走邊小聲地罵著“杜四疤,杜四疤”。 我和三姐玩不起來,三姐是女孩子,她們玩的那些抓骨碼、抓翅翅、傳沙袋和踢毛毽,因為我玩不了,有時還影響她們的玩興,每當看到我時,她們就躲的遠遠的,真的無聊。 父母家院子南邊十幾米的地方是一段用土夯實的土板墻,土墻的外邊就是門灘的良田,土墻的西邊緣與二隊的場面青石墻銜接,場面的北邊為存放秸桿的草圈,土板墻的作用是防止豬等家畜跑入田里糟蹋莊稼,還有就是防止從水龍灣下來的洪水灌入家里。 每當我獨自一個玩時,我總是爬在土墻上,在墻的頂端將木棍側(cè)斜,用石頭從木棍的頂部砸下,在墻頂和墻側(cè)砸出一個通透的孔,將墻頂上的孔擴大為圓錐形凹槽,在用大塊碎玻璃將孔擋住,用春天刮“黃風”背在墻下的黃砂土放到錐形凹面中,然后將擋孔的玻璃拉開,沙土就會沿著孔流從墻側(cè)流出,口中還不停地嘟嘟地叫著,稱之為”磨面”,玩過“磨面”后的我,全身都是土,母親稱我為“土耗子”,有時候如果母親心情不好,可能會挨打,我也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母親在罵我時,總是將父親牽連在一起,我想皇帝實行的株連制可能是受到皇后啟發(fā)的。父親挨罵后就和我商量:只要我不再玩土,他就給我做兩個大馬,我當然就接受了父親的好意了。 料姜石主產(chǎn)于華北、西北黃土地帶土層中,顏色為淺黃色,堅硬不怕水,人們在挖土坯時,將料姜石都檢了出去,放在一邊,因此這種東西很容易找到。 父親每天很忙,我天天催著他給我做馬,實在是沒有辦法,父親讓我找些料姜石回來,父親知道我的破壞力還是蠻強的,如果用一般的黃泥做成的馬匹很可能不用幾天就玩壞了,到時還是他的麻煩,只能用結(jié)實的東西做成,才可能玩的住。 父親將料姜石先泡在水中,又找了些舊報紙,將報紙也放入水中浸泡,第二天中午,父親在掃干凈的地面上放置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將料姜石放在石頭上,用鐵錘打碎研細,將泡碎的舊報紙和研細料姜石的放入盆內(nèi),加入少量的水,用手不斷攪動形成灰黃色的泥巴,將泥巴雙手舉起,不停地在平整的石頭上甩砸,直到泥巴表面細膩才停止。 父親將泥巴分為兩部分,取第一部分泥巴中的三分之二用手搓成圓柱狀,在柱狀的一端用手捏成馬的脖子和馬頭,用枳機將馬頭與脖子的位置擠壓,形成馬鬃,并在馬頭上用枳機壓制,讓馬頭的不同部位體現(xiàn)出棱角和馬的嘴、眼和鼻。柱狀的另一端為馬的身體,然后將剩作的泥巴用手做成四肢和尾巴,每條腿中插有細木棍,這些細木棍既可與馬身連接,又防止腿干燥后斷裂,將馬腿與身體連接好后,用手將身體不斷捏制擠壓,使泥巴不斷擠到腿的上部,形成馬腿的肌肉,突出馬腿和腹部的立體感。將尾巴用枳機在不同位置擠壓,形成了馬的甩尾狀,然用也將馬尾中插入小棍,將尾巴與身體連接好,將接口處用手捏為一體。整個馬為奮蹄負重的樣子,另一個做成揚蹄飛奔狀。 父親又將那個負重拉車狀的馬匹刷成白色,和我說是以前家中的老白馬,將馬鬃和馬尾用墨水染成黑色。另一個染成紅色,說是姑夫家的紅馬。 父親將做好的馬放到東窯的倉底下,告訴我不要亂動,要放在陰涼處干燥,這樣才結(jié)實,不易裂紋。 父親做的馬兒是我兒時的最喜歡的玩具,后來父親還用馬犁上的鐵扣做了一個車,但我很少玩過,我不想讓馬拉車,而是自己用黃泥巴給兩匹馬做了馬鞍,我在玩這兩匹馬的時候,嘴里駕駕地叫著,總是幻想著那是我騎的大馬,幻想著自己也跨著像**的那種小槍,騎著我的白馬,在村中人羨慕的眼光下,走在村中唯一的那條大路上。 每當我不玩時,就將這兩馬放在東窯的倉底下,所謂的倉底就是做糧倉時,為了防鼠,在地面上用土坯形成的坯柱,將糧倉架空,不與地面接觸,防止老鼠從地面打洞進倉。倉底是我兒時的玩具庫,我所喜歡的東西都放在倉底。 后來拆老屋時,我正好在上學,等我回去后,東窯已經(jīng)拆了,馬兒隨著東窯的拆散變成了廢墟,兒時的幻想從那時也就被埋葬了。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小青馬就屬于馬中的老實馬,不管男女老少,都能駕馭得了它,凡生產(chǎn)隊干什么活需要畜力時,肯定有小青馬,一年四季,耕種、碾打、拉車、拉磨都離不開小青馬,慢慢的小青馬變成了老青馬,年老力衰,生產(chǎn)隊的活兒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 小青馬與父母家那匹白馬具有血緣關(guān)系,是白馬入社后生產(chǎn)的子孫,我覺得善良人家的牲畜都是良善的。你看那小青馬,從不欺生,無論干什么事都是那樣的溫良恭儉(人性化)。 明天小青馬就要被送到食品,失去勞動能力的小青馬最后對人類的奉獻也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軀了。生產(chǎn)隊讓父親將小青馬送到中旗的食品公司。 今天小青馬從早晨就沒有出去干活,被拴在飼養(yǎng)院外邊的栓馬樁上,也算是對小青馬的一生最后一點施舍吧。太陽已經(jīng)離開腦包山山頂,掛在了半天空,熱鬧的飼養(yǎng)園變得空蕩蕩的,院內(nèi)十幾根的栓馬樁,只有一根栓著小青馬,小青馬很是不適這種安逸和寂靜,用脖子蹭著栓馬樁,不停地用前蹄拋著地面,打著響亮的響鼻,也許是想到了那耕耘的廣闊農(nóng)田,也許是想到了那奔馳的遼闊草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正好是星期天,父親下午要給小青馬割點晚上食用青草,放馬的任務就落在了我的頭上,父親拿著繩索走在前面,我騎著小青馬跟在父親背后,我們沿著羊路翻過了村子北邊的土梁,后灘那廣袤的沼澤灘盡收眼底。 那如鏡面的小湖上空,飛舞著成群的水鳥,灰色的野鴨子飄浮在湖面上,湖面上蕩起了漣漣的波紋,小湖深處的蘆葦從中,兩兩的天鵝時而雙項互啄著羽毛,時而曲項發(fā)出咕咕的天歌,湖邊的淺水灘,幾只撈魚鸛,優(yōu)閑地邁動著它們的長腿,如水上的芭蕾,那樣的輕盈和瀟灑,湖水沿著曲折的小河流向遠方,在日光的照射下,如一條銀色的彩帶飄舞在綠絨絨的草場上,成群的牛羊在小河兩側(cè)的草場走過,如滾動在草原上的彩云。 父親沿著湖邊的堤岸,走入了堤邊的蘆葦從中,我騎著小青馬來到了小河的右側(cè),從馬背上跳下來,將馬的韁繩絆在了馬的前腿上,這樣馬只能低著頭吃草,不能跑動。 踩著軟絨絨如海棉般的青草,看著點綴在綠油油草叢的蒲公英,黃色、白色的花朵如天空中的星星,褪去花蕾毛茸茸的花籽,微風吹過后,如一朵朵白色的小傘,在天空中綻放著,飄舞著。曲曲的小河里,泥鰍伴著嘩嘩的流水聲,一會浮到水面,一會沉落河底,忽而鉆入了岸邊的綠色河藻中,那樣的生機,那樣的蓬勃。 晚上回去時,馬背上多了一大捆葦葉和水蔥。 第二天,父親早早地騎著小青馬走了,沿著太陽長升起的方向,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陰影,如大大的問號,這是小青馬最后的輝煌。 下午父親就回來了,他把小青馬送到食品后,只在百貨商場停留了幾分鐘,給我買了一個放筆的鉛筆盒后就返了回來,那個鉛筆盒正面為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畫面,背面鍍有金色,打開盒子,盒蓋那銀色的鐵皮上印有黑色乘法品訣表。盒子較大,能放許多筆。那時三年級的所有同學中,都沒有的筆盒,這是父親送給我學習的最好禮物,沒有之一,整整花了兩塊錢。 父親平時很少花錢,他的錢總是用一只手絹包起來,放在貼身的衣袋中。記得我大學畢業(yè)等待分配,準備去集寧教育處拿分配手續(xù)時,父親從口袋里拿出手捐,一層層打開后,露出一張疊了四層的圖案為工農(nóng)兵的十元錢,折疊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得發(fā)白,錢已經(jīng)發(fā)黃,圖像是那樣的模糊,那就是父親的“私房錢”,讓我?guī)?,我說有錢,父親說:窮家富路。我拿走了父親唯一的一張“私房錢”,那張帶著汗?jié)n,也帶著父親關(guān)愛的十元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