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聽鳥
村莊是在鳥鳴里潤澤并明媚的,尤其是在寒夜。 夜長,寂寥。風不經(jīng)意地吹著,像游蕩的山神,所到之處,草木瑟瑟。斜倚床榻,透過窗玻璃借著昏黃的燈光望去,立在墻頭的枯草,葉子已隨風而去,或許早在某個秋日的午后或夜里。莖稈連同草根留下來,那莖稈干硬,直立,風掃過來,喳喳地脆響,似乎在抗拒著嚴寒的侵蝕。場院里的樹,孤寂地立著,月光順著突兀的枝椏流瀉下來,樹身上就泛著冷冷的光暈,有些遺世獨立的風韻。倏忽之間,咯吱一聲,猛然斷裂了的枯枝落下來,不在檐前就在屋后,或是恰恰落在屋舍的瓦楞間,脆脆亮亮的一聲,令人不禁心里一緊,不待你緩過神來,接著是撲棱棱扇動翅膀的聲響,哦,這時你才會明白是一只鳥的停落或起飛,蹬斷了干枯的枝條,而此刻,你終能聽到一兩聲明亮的叫聲,穿過夜色的圍攏,彌散在夜空中。 其實,暗夜里的一兩聲鳥鳴,不僅會在圍攏的夜色中洞出一方寂靜,更會讓夜色因鳥鳴而明亮。尤其是當鳥鳴順著瓦楞滾落檐前,跌落在窗口的時候,夜因此而不再寒冷,你一定會覺得整個庭院甚至闊大的村莊因鳥鳴而溫暖,就像鳥兒的翅羽在寒冷的夜空中劃過,那弧線總讓人心生溫暖,似乎那弧線里就藏了鳥兒的體溫,或者它們溫潤的呼吸,也是它們飛翔的弧線給了炊煙裊娜,給了穹蒼浩渺與深邃。夜亦因鳥鳴而蘇醒,星辰醒來,翻過了山崗,軟軟的,粘貼在西天的帷幕上;牛羊醒來,噴幾個響鼻,踢踏著腳步,圍著圍攔伸伸脖子,彎彎腰,抬頭的瞬間順勢長長地哞叫一聲;主人醒來,閉合的木門醒來,腳步醒來,柵欄里的草料醒來,圈舍里的雞群醒來,遠處的狗吠醒來……暗夜里醒過來的物事總是帶著呼吸和體溫,給人胸中無限溫暖的力量。 此刻,給牛羊填補過草料的主人一定站在庭院的臺階上,順著鳥兒蹬枝的方向暗自思忖,那鳥雀此刻是否回到溫暖的巢穴,抑或安臥在廚房的煙囪處,以此為家?這一切,已隨著一兩聲鳴叫而成為謎題,但夜因此而深邃了幾分,星辰明亮了幾分,亦讓人對一只鳥深夜里的去向多了幾分念想與掛牽。 事實上,在冬夜,只要你有一雙善于聆聽的耳朵,和一顆融融暖意的心,你一定會聽到眾多鳥語。起身的鵓鴣會“鵓鴣——— 鵓鴣——— 鴣”地呼喚家人,提醒孩子們雙翅護持身體;聒噪的麻雀會在醒過來的瞬息嘰嘰喳喳說出離奇的夢境,夢囈一般;而歌喉嘹亮的鴿群則會“咕咕——— 咕咕咕——— 咕咕”地倒敘翔集群山的經(jīng)歷;至于灰斑鳩,也只是警覺地動動身子,重新沉沉睡去…… 聽得久了,鳥語就成了村莊的語言,村莊的語言就成了你我心中的戀念。 走出村莊別過鳥語洗亮的暗夜已有二十余年了,又是深冬夜,老屋的瓦舍是否還能經(jīng)得住暗夜里跌落的一枚枯枝的摔打?那一只蹬斷枝條復又離去的鳥雀是否找到了溫暖的家?高山之上,醒過來的星辰是否依舊照亮了我那闊大的場院和場院墻頭倔強站立的草莖?還有,鄰居家裊娜的炊煙是否還會淺唱低吟般縈繞過我的小屋,俯首帖耳在我的木格窗欞前? 遠去了的村莊,遠去了的深夜里的鳥鳴,明晨,你還會叫醒我慵懶的守望么?和著一場雪的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