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
出門,還差最后一道工序。地中海,美麗的地方。謝頂,冠上這么可愛的名稱,誰的惡作???塑料白梳子,女兒從旅店帶回,用的日子久了,一行燙金字“白鷺大酒店”,跟他的牙齒一樣,都快掉光。圍著頭頂一溜毛發(fā),稀疏柔軟,一梳,便順帖。不似魯迅先生的,粗粗硬硬,“寧直不彎”。照著鏡子,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為數(shù)不多了。 臨路邊,兩棟單位宿舍樓,緊挨一起,默默注視,白云蒼狗翻覆,滄海桑田變更。片片田畦,呱鳴聲聲,時代的步伐,攆走,后會無期。高樓,雨后春筍,比賽,一棟高過一棟。蛙聲,刺耳喇叭聲代之。 左邊一棟,樓下留出三四米寬道,裝上兩扇大鐵門。大社會里,圈出小社會。小社會,人情練達即文章。麗思爸,不懂這篇文章。 薄殼,又名海瓜子,一種淺色的小蛤蜊,可炒可煮,味道鮮美。麗思幼年時,寄養(yǎng)外婆家,物質(zhì)還匱乏,好幾口人。薄殼,低廉,可以煮一大鍋,每人,一碗一碗吃,吐出的殼堆成小山頭。現(xiàn)如今,餐桌上,一盤炒薄殼,一人也就幾筷子。嘗嘗鮮吧。 今日最不值錢的,他日,也許就金貴了。 未來,總是不可預(yù)知,誰的手筆,天知道。未知的存在,才讓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了想改變的欲望。 這倆棟樓,分到一樓住戶,聽說是最沒“人面”(潮汕話:裙帶關(guān)系),也不會討好領(lǐng)導(dǎo)的。時間一晃,到了八十年代,這幾套,儼然成了聚寶盆。臨近馬路邊,開店鋪,做生意,不懂生意的,便出租,談不上日進斗金,收入也不知紅了多少人的眼。 一葉小舟,在一片汪洋中,你努力搖著兩個船槳,回家。此時,吹的是順風(fēng),助你;還是逆風(fēng),阻擋?全憑運氣。麗思爸,甚少有碰上順風(fēng)的運氣。 門房外,過道上,一群打撲克的人,吆五喝六大嗓門,穿透整個大院。 麗思爸經(jīng)過,特意調(diào)高隨身聽音量,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還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頭像釘緊在脖子上,一動不動,目光直視,眼角瞟都不瞟,鼻腔發(fā)出,一聲厭惡的“哼”。物以類聚,住“頭羅樓”(潮汕話:領(lǐng)導(dǎo))的,都是“識目人”(潮汕話:識時務(wù)的人)。 “頭羅樓”,單位領(lǐng)導(dǎo),得領(lǐng)導(dǎo)惜的“識目人”,聚住之地。房子格局好,客廳寬敞,大多二房二廳,幾套大領(lǐng)導(dǎo)住的,三房二廳。大院里高高在上樓層,正面俯視麗思家,院里最矮樓層。人類社會,等級,一直存在。 能做個“識目人”,也是一種本事。矮胖子老薛,會鉆空子,討便宜;瘦高個老羅慣會捧高踩低;嗓門最大那個,麗思爸最看不上,外來戶,在門房隔壁開間五金鋪子。大大老板,連煮開水、拉泡屎,都得跑到門房。 麗思媽暗地里嫌棄麗思爸,不通人情,做人不夠“識目”,一根腸子通到底。最終,誰吃虧?只落得,尷尬人住尷尬厝。 麗思家,院里最年輕的樓層,卻,營養(yǎng)不良,早早謝了頂,老態(tài)畢現(xiàn)。格局暫不說,客廳比“頭羅樓”的房間還窄。也只有這棟樓,外墻已大面積剝落。整修費用,各家談不攏。這棟樓,得了皮膚病的老人,無人愿意照顧,只能,任其,一再潰爛。據(jù)說,當(dāng)年,這棟樓動工不久,單位面臨改制,公有制變成私有制。資金短缺,魚目混珠,偷工減料,一派混亂,拼拼湊湊,勉強建三層。新新厝,不到兩三年,潔白墻壁,成了修修補補的衣服,打了一個又一個的補丁。麗思媽常念叨,這樓啊,命不好,出世遇見饑荒年。 “要不,人家怎么當(dāng)老板。生意人,精,一來這兒開鋪,就跟門房頭兒,關(guān)系搞好,公家東西,就成自家的了。你看,門房都成他家倉庫,連過道都塞滿?!丙愃紜尩难劬Γ赐溉碎g這堵圍墻。 “他在門房進進出出,我偏不給他好臉色看,有錢又怎么樣,我可從不搭理他。”牛不喝水強按頭,麗思爸,辦不到。 “跟他置氣,咱犯不著。公家的東西,不礙著咱什么事。瞧,幾個門房,除了你,個個跟他,多好。那幾個‘識目人’,不也整天粘著他。私底下,還不知得了多少好處?!丙愃紜屖箘畔胱Щ剡@頭牛。 “哼”牛,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濁氣:“鬼才稀罕那點破東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