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應(yīng)該多吃些苦,多走些彎路嗎?
年輕人應(yīng)該多吃些苦,多走些彎路嗎? 我有兩位遠房長輩,吃過許多苦,繞過許多彎路,極其厭惡這兩句話。 半個世紀前,他們本來在蘇州讀高中,然后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被送到無錫鄉(xiāng)下去了。每當他們開挖田埂、捉取泥鰍、夏天被曬掉皮、冬天凍得要死、被鄉(xiāng)下的穿堂風嗖嗖時,就對吃苦這種事厭恨無比。每當去找人反映情況,總能聽到這句話。當然詞句并非完全一樣,意思卻翻來覆去,萬變不離其宗: 年輕人,吃苦是福,要多走彎路多吃苦,才好啊。 比較黑色幽默的是,后來他們才知道:他們本來可以不這么苦。但當時的領(lǐng)導,背后這么說,蘇州人就是嬌貴,就是嬌氣,就是要讓他們多吃苦,才好練出來。 他們吃了許多的苦。然后,在我剛出生不久的年份,三四十歲,就一個有風濕,一個有腰椎問題了。其中一個因為身體原因,內(nèi)退了。 他們的同代人有些也吃過苦,事后還很自豪,覺得吃苦鍛煉了自己。但他們二位不這么認為,尤其是風濕疼發(fā)作,尤其是腰椎不舒服到坐不直時,就念叨:吃苦吃苦,有個狗屁用! 理論上,如果設(shè)定目為是:讓人少走些彎路? 那么最好的方法,是增進學識、傳遞經(jīng)驗,甚至授人以漁。 所以世上才有書籍,才有學校,才有教材,才有老人們經(jīng)驗之談的教誨。 比如,我爺爺以前炒蝦仁,往滾油里倒水,手燙傷過,他后來很喜歡說這個,就是為了避免我們走彎路,重蹈覆轍。而不是讓我們自己燙一次,然后記住了。 正是因為有了知識與經(jīng)驗的累積傳授,人類才有了今天。人類并不需要再被扔到荒野,學習鉆木取火、茹毛飲血。 如果目的是讓年輕人少走彎路,最直接的方法,難道不是直接傳授給他們嗎? 所謂的,讓年輕人自己走走彎路吃點苦,通常是出于這么種意圖: 許多年輕人,年少氣盛,不肯接受經(jīng)驗教訓,缺少學習能力或自理能力。那么,好吧,那就小馬過河,自己嘗試一下。 但請注意,這里的吃苦,是帶引號的。 任何訓練,其風險應(yīng)當是被掌控的。事實是,大多數(shù)苦難,足以對人產(chǎn)生摧毀性打擊。只有一些被控制的、細微的苦難,才讓年輕人可以吃過一點苦,知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才知道在逆境中,如何應(yīng)對。 這種程度的苦,可以是有益的鍛煉,但同時,依然是一種帶有傷害性的方法,來用恐懼警示年輕人。 直接傳授經(jīng)驗讓年輕人少走彎路,是正面的引導。 讓年輕人自己闖吃點苦頭好少走彎路,是帶有傷害性的激勵。 就像我們說,教孩子游泳,把他扔水里,就自己會了,許多孩子是這樣練出來的。但如果救護不當,也會有孩子會因此落下心理疾病,甚至肺病。 吃苦本身并無益處,只是一種特殊情境的營造而已。 所以:如果意在讓年輕人在惡劣環(huán)境下鍛煉鍛煉,是好事。 在逆境中磨練心態(tài),則很微妙。這可能激發(fā)斗志,也可能挫傷年輕人的自信心,留下心理陰影。后者對年輕人而言,很可能是致命的。比如,我們上一輩人經(jīng)歷過的那些傷痕,他們現(xiàn)在只能自我安慰說是有價值的——可是,是真的嗎? 如果可以選擇讓年輕人不吃苦,我覺得,還是不吃苦為好。要對桀驁不馴的年輕人實行懲罰式的殘酷磨練,也得因材施教不是? 苦難畢竟不是好事。能作為教育的苦難,通常不是真苦難。 而大多數(shù)普通人,并不是史詩英雄,沒必要用苦難來折磨他們。 人類累積許久的文明,是為了讓大家過得好,而不是為了讓人繼續(xù)過刀耕火種生活的。 我有一個略帶惡意的意思,不妨說出來好了。 有一些前輩,自己是在苦難里磨練出來的,于是相信了只有苦難才能考驗人。 就像我認識的一位老師,總覺得填鴨式教育才能培養(yǎng)真才。 這種心態(tài),其實有些中世紀。很經(jīng)驗主義,還很主觀。 他們無法接受其他的方式,是因為他們確實沒有見識過其他的方式。 另一種邏輯則更可怕。 我認得一位我外公的領(lǐng)導,親口對我外公這么說我舅舅: “我們都是吃苦出來的,他憑什么一開始就能享福?” 挫折教育不是壞事,但許多執(zhí)行挫折式教育的人,其心態(tài)和邏輯,并不那么美妙。人類發(fā)展到現(xiàn)在,靠的畢竟是知識的累積與經(jīng)驗的傳授。我們的終極希望,也是以后的人可以少用苦難來換取經(jīng)驗。 而不是重新從刀耕火種摸索,讓某些人得以滿足:“哈哈你們吃苦了,才知道珍惜現(xiàn)在的好生活吧”。 當然,最后還有一種人。他們宣揚你吃苦對你是有益的,所以少發(fā)一點工資少放一些假是有益的鍛煉,這通常是因為: 他們是你的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