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走的季節(jié)是初春，剛過完春節(jié)，盡管天氣已好轉，但碰上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還是讓人冷得發(fā)抖。

　　小葉和姐姐有些忐忑又有些顧慮重重地迎接將要到來的生活——寄人籬下，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她們過得又不是完全寄人籬下的生活：因為她們住在自己家，而吃，卻在別人家，當然，是大奶奶家。

　　事情進展地很順利，并沒有她們所想象的那么復雜。民以食為天，做飯變成了重中之重，大概，沒有這個重中之重的任務，她們變得很輕松。再說，有一個長輩管著她們，多少，心里會踏實很多。

　　有了大奶奶這個固定人選的照顧，她們的生活改善了不少。至少放學以后不會像從前那般急匆匆往家趕，比人家趕沙場的人還心切；回到家，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廚房，冷冰冰的爐灶，她們可以直接跑到大奶奶家，那里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她們。雖說，早上還得起早頭，跟著大奶奶一起完成早餐這項艱巨的任務，但對于她們兩姐妹來說，生活著實減少了許多麻煩和困難，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簡直就是她們曾經的夢想。

　　做早餐是一件艱巨的任務，可是，這件艱巨的任務常常不聲不響就被大爺爺悄悄做好。有時，小葉從溫暖的被窩驚醒，惶恐地來一句：“啊，快遲到了！我還沒做早餐呢！”

　　一個鯉魚翻身，爬起來，掙脫著，穿好衣服，滾出被窩，跑到廚房，灶膛里閃著耀眼的紅光，灶爐上的鍋子冒著熱氣，打開一看，連飯帶菜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鍋子里，等著她。

　　這些明明就是給我們準備的，小葉一想，大奶奶在被窩里，還沒爬起來，姐姐也就早她一秒起來，那誰給做的早餐呢？

　　難道是水缸里的田螺姑娘？

　　小葉忍不住朝大奶奶家的大水缸望去，沒看到田螺姑娘爬出來的痕跡，倒看到大爺爺風塵仆仆地從屋子外面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竹籃，竹籃里躺著新鮮的白菜，沾著白霜。該不是大爺爺出門前，順便幫我們的早餐也做了吧。

　　小葉指著冒著熱氣的飯菜，又指了指大爺爺，笑著問道：“大爺爺，是你幫我們做的早餐嗎？”

　　大爺爺靦腆地點了點頭，笑容在深深的溝壑里，如溫潤的流水，流淌到每一條溝壑，布滿整張臉。只見他，做出用手往嘴里扒飯的動作，好像在說：“趕緊吃，等下就涼了?！?/p>

　　“謝謝！”小葉幾乎感激地要流出眼淚，趕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看著小葉姐妹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大爺爺心滿意足地笑了笑，轉身，又去忙其他事情，馬不停蹄。

　　人家都說大爺爺是聾子，其實，小葉才不這么認為，大爺爺只是聽力不怎么好，有時，要朝他大聲說話，扯著嗓子叫，才能聽得到，但是對于許多事情，只要你一張口，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大爺爺才不是聾子呢，他只是用心在跟別人交流?？墒?，小葉常?？匆姶竽棠坛吨ぷ釉诖鬆敔?shù)亩吅?，吼完以后，還要加上一句：“這老頭子，越來越聾了！”

　　每次，大奶奶朝大爺爺吼，大爺爺都溫順地把耳朵湊過去，等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說話，只是笑一笑。

　　大爺爺聽力不大好，但語言絕對沒問題。他會說話，卻很少說，很喜歡笑，特別是這種靦腆地笑，帶著些許自謙、滿足；如果用笑容能替代的回答，他一般只用笑容而不是語言；哪怕有時候笑容沒法替代，他也會沖你笑，好像這世間一切安好，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大奶奶卻不這樣，如果語言能表達出來，她絕對不會用笑容，而且，性子很急，每每遇到什么事情，都風急火燎地，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赡?，大爺爺永遠都是一副不緊不慢，溫暖淡定的樣子，大奶奶就顯得很著急，好像什么事情只有多吼幾句，老頭子才能聽的見，才會照著辦。

　　大爺爺對待事情的態(tài)度從容淡定，但做起事情來卻利索干凈，風卷殘云般。很多時候，大奶奶想要吩咐的事情，還沒吼出口，大爺爺已如大奶奶肚里的蛔蟲一樣，未卜先知地把大奶奶來不及交代的事情做得妥妥貼貼，完美無缺，幾乎讓大奶奶毫無挑刺的余地。

　　兩個人相處幾十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與大爺爺不溫不火，老好人性格相反的是，大奶奶有些潑辣厲害，屬于老欺負大爺爺?shù)哪欠N角色。老夫老妻，相持到老，不過是一方強勢，一方愿意示弱；一方喜歡嘮叨，而另一方洗耳恭聽，任你怎么嘮叨，反正我有選擇性地聽見，采納。

　　媽媽剛走那會，還是冬天，天氣比較冷，大奶奶聽說，她們兩姐妹在家睡覺有些害怕，干脆招呼她們睡她家。大奶奶的心思不過是想讓兩個小家伙幫她暖腳，小葉姐妹雖然不知深意，但覺得能睡在大奶奶家也挺好的，早上不用“長途跋涉”，直接起床就能吃飯。

　　聽說，老婆子要讓兩個小丫頭幫她暖腳，大爺爺二話沒說，不聲不響地把自己的被窩搬到隔壁的小房間。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來了，還把大爺爺給趕走了，要不我們兩個還是睡我們自己家吧。”姐姐有些愧疚地對大奶奶說。

　　“沒事，老頭子不怕冷，讓他一個人睡后廂房，省得打呼嚕也吵到我；他睡眠少，每天很早就起來了，我睡眠多，想多睡會兒。”大奶奶一邊安慰，一邊有些憤憤不平地嘟囔。

　　大奶奶都這么說了，小葉姐妹也不好再提出反駁的意見，只是覺得有點對不住大爺爺，還特意去跟大爺爺說起此事。

　　大爺爺朝她們亮出招牌式的微笑，些許靦腆，些許不在意，好像在說：“沒關系，我喜歡一個人睡，一個人睡挺好的?！?/p>

　　吃飯解決了，睡覺也解決了，小葉和姐姐終于迎來平靜而又安逸的生活。

　　大爺爺是個勤快的人，每天，天沒亮，就已經躡手躡腳地起床，忙上忙下，不曾停歇。收拾房間、挑水，準備早餐，忙完家里的瑣屑，又忙外面，跑到菜地里，拔拔草、施施肥、順便也采摘新鮮的蔬菜回來。

　　每次，大爺爺都靜靜地做事，手腳麻利、旁若無人，仿佛他跟現(xiàn)實生活的人處于不同的世界，現(xiàn)實的世界充滿喧囂、繁華，吵吵鬧鬧；而他的世界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水域，風來了，掀不動；風走了，也毫無痕跡。在這片平靜如水的靜謐世界里，唯有勞動，才是他唯一理念。

　　有時，大奶奶也會嫌大爺爺早上起床做飯，吵到她睡覺，因為大爺爺起得太早，不管是酷暑還是寒冬，凌晨五點自然醒來，醒來第一時間就勞動。哪怕大奶奶只是嘀咕一聲，大爺爺都很順從地放棄廚房的勞作，轉而做其他。

　　這樣一來，有時，早上煮飯，她們也要參與，燒火，打下手之類的，但主要還是大爺爺和大奶奶負責。其實，她們的早餐很簡單，一個荷包蛋，幾根蔬菜，就是一頓飯的菜，有時從壇子里拿幾根咸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早上煮飯這點事情，對她們來說，是小菜一碟，況且還有大奶奶給她們安排，今天早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完全不用擔心斷炊的情況，也不再會為幾根隔夜的白菜而錙銖必較，大打出手。

　　放學回家，不僅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她們，吃完飯菜，還可以第一時間寫作業(yè)，不用擔心明天柴火的著落，也不用未雨綢繆，多囤一點柴火……有大爺爺這么個勤快的人在，家里的柴火早就堆成了山，還需要兩姐妹出手嗎？倒是周末的時候，兩姐妹很自覺地要求幫大爺爺做些事情，比如撿些柴火，澆澆菜，一般情況下，都被大爺爺拒絕了。

　　大爺爺還會像家長一般，來一句：“你們去讀書，寫作業(yè)，這些事不用你們管！”

　　大爺爺很少說話，突然說句話，會讓你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反正，小葉就被感動了，趕緊滿腔熱血地跑回去，好好看書，寫作業(yè)。

　　在大奶奶和大爺爺?shù)膸鸵r下，她們過得還算順利，沒有被尿澆灌，也沒有被泥水淹，大爺爺包攬了所有家務活，她們幾乎啥也不用做。果然，就算爸爸媽媽不在身邊，有爺爺奶奶在身邊的孩子也是幸福的。哪怕只是大爺爺大奶奶，也很幸福。

　　如果日子一直這么過，似乎也很好——風平浪靜，怡然自得。她以為日子真的會一直這么過下去，直到媽媽回來，直到大爺爺大奶奶老去，管不動……

　　時光還很長，咱們還有時間，一起慢慢等待，慢慢過……

　　彥子

　　2018年5月4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