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黃草地，北雁南飛”的季節(jié)，我喜歡到雞龍河邊走一走。此時的河湄，遠(yuǎn)遠(yuǎn)近近，層層疊疊，此起彼伏的蘆花，綻放在藍(lán)天白云之下。風(fēng)吹花動，漫天起舞，紛飛如雪。“天高下征雁，水闊蘆花肥”。蘆葦搖曳，婀娜多姿?！扒锶臻_花，一片白色，西風(fēng)吹來，花飛如雪。”這是小學(xué)時讀過的課文《蘆花》里的句子，幾十年過去了，還清晰地印在我的記憶里。
　　古詩云：“三寺樓臺煙霧里，一川蘆葦畫圖中。”雞龍河湄的風(fēng)景就在這句古詩里。你看，秋水微瀾，蘆影倩搖，河湄臥佛寺的佛塔于水霧氤氳中朦朦朧朧，一川蘆花更使景色迷蒙醉人，好一幅如夢如幻的畫。如果說秋風(fēng)若一支悠揚(yáng)的樂曲，蘆花肯定是向金秋打出的旗語。鋪天蓋地的蘆花素潔、飄逸、高雅，雪一般的白，白得讓人的心靈得以凈化。無風(fēng)時的蘆花宛若淑女般恬靜、淡雅、透著靈氣；而風(fēng)中起舞的蘆花，又恰如當(dāng)下爆勁的廣場舞，煞是壯觀。“一川窈窕詫紅蓼，兩岸蘆葦明秋霜。”這優(yōu)美的詩句，是對蘆花最好的寫照。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shù)片，飛入蘆花總不見?！?br>　　“不對！不對！應(yīng)該是‘飛入梅花總不見’”。
　　“你那是乾隆版的《詠雪》詩，我這是鄭板橋版的《詠雪》詩。況且梅花那有蘆花的浩蕩氣勢。漫天飛雪只能對這轟轟烈烈，浩浩蕩蕩的蘆花才會情有獨鐘，才會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原來是一群學(xué)生面對這淡雅素潔、曼妙無比的蘆花，爭吟著詠蘆花的古詩。他們或站或坐，面對叢叢蘆葦花正談?wù)摰脽崃摇?br>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蘆葦是最早出現(xiàn)在古典詩詞中的植物之一。它從《詩經(jīng)》里款款走來，將我們帶入一個純美的境界；它閱盡了鄉(xiāng)村板橋的霜晨殘月，經(jīng)歷了多少寂寂的風(fēng)雪之夜；讓古詩里便有了這安逸閑適和哀愁。”
　　“你這詩意的描述，激起我‘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咱們來場‘飛花令’比賽怎樣？”一位學(xué)生故意捋一捋下巴，假作老先生模樣說。
　　“飛哪個字？”幾位學(xué)生一起發(fā)問。
　　“蘆花！誰輸了做一周的值日?！?br>　　“好呀，我先來?！v然一夜風(fēng)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br>　　“蘆花飛雪暗長汀，楓葉棲霞映秋水?！?br>　　“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br>　　“一聲橫玉西風(fēng)里，蘆花不動鷗飛起。”
　　“菊色滋寒露，蘆花蕩晚風(fēng)?！?br>　　“漁人已入興王夢，楓葉蘆花似未知?！?br>　　“澄江如練月華圓，楓葉蘆花岸岸連?！?br>　　“蘆葦深花里，漁歌一曲長?！?br>　　“你輸了！‘蘆花’倆字不能拆開”……
　　幾位學(xué)生的飛花詩賽，把我?guī)胍欢坞y忘的歲月。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鄉(xiāng)村學(xué)校的生活辦公條件差，辦公室的門窗漏風(fēng)，有時屋外鉆進(jìn)的寒風(fēng)能把煤油燈吹滅。身上還好說，那一雙腳簡直受不了。那年代，有雙“解放鞋”穿就不錯了，哪來的棉鞋。這“解放鞋”透氣性差。那時我年輕，一活動腳就流汗。白天鞋里濕漉漉的，晚上坐在門窗透風(fēng)的屋里辦公，腳凍得又痛又麻又酥又癢。實在受不了，就起來蹦一蹦跳一跳，可剛坐下一小會，腳照樣疼痛難忍。躺下后腳在被窩里一晚上都暖不過來。
　　這事不知怎么被我家斜對門的三爺爺知道了，他送給我一雙“毛窩子”(用蘆花編織的‘棉’草鞋)。三爺爺手巧，生產(chǎn)隊里的簍子、筐子都是他編的。三爺爺對我說：“毛窩子難看，穿著干活也不方便，不是你這當(dāng)‘先生’穿的鞋。不過晚上辦公穿一穿擋寒。”三爺爺?shù)睦习槿ナ蓝嗄?，兩個閨女已出嫁，平常就三爺爺孤單一人，因而他特別喜歡孩子。小時候的我認(rèn)為“蘆花”都是蘆葦?shù)幕ǎ侨隣敔敻嬖V我開“蘆花”的除了“蘆”還有“荻”。他說“蘆”我們這兒叫“柴”，它花絮大、灰白色，桿粗莊；“荻”花絮小、初開時有點淡淡的紅，桿細(xì)長?！疤J”可削篾編席子，“荻”可用麻線結(jié)成“荻箔”囤糧食。難怪唐人有“秋風(fēng)冷蕭瑟，蘆荻花紛紛”的詩句?！氨薮蛱J花”的故事就是三爺爺講給我聽的。后來讀到孔子“孝哉閔子騫”這句話，對蘆花的好感更加深了一層。“毛窩子”的鞋口很粗糙，襪子很容易磨破，在“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的艱難歲月里，磨破了襪子會心痛幾天的。母親戴上老花鏡，細(xì)心地用舊布把毛窩子的鞋口包起來。這“毛窩子”還真頂用，雙腳拱在里面，暖烘烘的，舒服極了?！霸律珴M湖村。楓葉蘆花共斷魂”；幾十年過去了，這事仍清晰如昨。如今我還是很懷念蘊(yùn)藏著親情、鄉(xiāng)情、陪伴我在山村學(xué)校度過了幾個寒冬的這雙“毛窩子”!
　　幾位學(xué)生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這兒，河湄靜悄悄的?！扒镲L(fēng)忽起溪灘白，零落岸邊蘆荻花。”我走進(jìn)蘆葦深處，亭亭玉立又神采奕奕的蘆葦，就是一首朦朧詩，滿載著詩情與畫意。我想當(dāng)蘆花謝了，蘆葦枯了，那些吮吸著溪水乳汁的蘆根，卻已在孕育著新的生命?！扒鸀魅~回漁棹，兩岸蘆花叫雁群”。風(fēng)起，水漾，雁鳴，絮飛；蘆花空靈清雅，超凡脫俗。這宛如夢境的“蘆花飛雪”圖，把河湄點綴得美輪美奐，定格成一幀永恒的畫卷……
　　
　　文中引用古詩句出處：
　　“碧云天，黃草地，北雁南飛?！薄ね鯇嵏Α段鲙洝?。
　　“天高下征雁，水闊蘆花肥?！薄?孔尚任《蘆洲宴集》。
　　“三寺樓臺煙霧里，一川蘆葦畫圖中?！薄巍堉逻h(yuǎn)《句》。
　　“一川窈窕詫紅蓼，兩岸蘆葦明秋霜?！薄巍ね跣?yán)《舫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詩經(jīng)·蒹葭》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宋·蘇軾《江城子·老夫聊發(fā)少年狂》
　　“縱然一夜風(fēng)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薄啤に究帐铩督寮词隆?。
　　“蘆花飛雪暗長汀，楓葉棲霞映秋水。”——明·何喬新《送金郎中還南京分韻得韡字》“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薄巍ご鲝?fù)古《江村晚眺》
　　“一聲橫玉西風(fēng)里，蘆花不動鷗飛起?！薄巍ね舫缌痢肚嘞骺透琛?br>　　“菊色滋寒露，蘆花蕩晚風(fēng)。”——宋·吳芾《初冬山居即事》
　　“漁人已入興王夢，楓葉蘆花似未知。”——清·陳恭尹《題楓江漁父圖為徐虹亭二首》。
　　“澄江如練月華圓，楓葉蘆花岸岸連?！薄鳌堓妗段迨烁娉捎眯孀禹嵵鞠病て湮濉?br>　　“蘆葦深花里，漁歌一曲長?！薄啤へ炐荨肚锬┤肟锷酱邪耸住?。
　　“秋風(fēng)冷蕭瑟，蘆荻花紛紛?！薄啤め瘏ⅰ冻β貌垂排d》。
　　“月色滿湖村。楓葉蘆花共斷魂?！薄巍で赜^《南鄉(xiāng)子·月色滿湖村》。
　　“秋風(fēng)忽起溪灘白，零落岸邊蘆荻花?！薄啤ざ跑鼹Q《溪岸秋思》。
　　“曲灘楓葉回漁棹，兩岸蘆花叫雁群”明·蔡汝楠《督兵后還省發(fā)吉州》
　?。ù宋膶儆诠旁娫~欣賞類隨筆，自然要引用一些古詩詞，由此引起的一些閱讀不便，望見諒?。?/p>

　　【編者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侦`清雅的蘆花，超凡脫俗。作者引經(jīng)據(jù)典，筆下的“蘆花”給人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