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營地
春去冬來,歲月流逝,多少往事已成云煙,可塞外的那座營地依然清晰地聳立在記憶中。 這是座不大的營地,坐落在一個沙崗上,幾排簡陋整齊的“干打壘”平房和泥壘的圍墻,院落的幾棵光禿禿的白楊,在四周的曠野和狂舞的寒風(fēng)中,顯得格外的孤單。第一次走進這座營地,是30多年前的一個春天的黃昏,剛從綠水青山的江南走來的我,不免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可從軍用卡車下來的剎那間,就迅速被一股熱情裹挾了,等候的老兵們把我們迎進早已準(zhǔn)備好的房間,屋中爐火正旺,溫暖如春,我們的心在不覺中已被融化。 早春的塞外依然冰天雪地,強勁的蒙古風(fēng),裹著漫天的雪花不斷襲來。那種寒冷,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盡管頭戴駝絨帽,身著羊絨皮大衣,腳穿羊絨大頭鞋,仍擋不住陣陣寒氣。外面稍站會兒,眉毛、鼻孔和嘴邊就會掛上一層冰霜;剛洗的衣服往外一晾,一會兒就變得又硬又脆。那時,連隊每天的吃水用水都要到幾里地外的村莊去擔(dān)。機井的周邊積滿厚厚的冰層,水龍頭上掛著冰凌,地上稍不留意就會滑倒。井中的水,要靠井旁的鐵把不斷上下按動,才能抽上來。班長一旁提醒,濕的手不能碰鐵把,否則就會被粘住扯掉皮。我們挑著水桶,踏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腳下發(fā)出卡嚓、卡嚓的聲響,每天跑上好幾趟。那陣子,南邊戰(zhàn)火正酣,北邊黑云壓城,部隊枕戈待旦,整日訓(xùn)練。連隊營房外就是陣地,一門門大口徑高射炮昂首直刺藍天,繁忙的戰(zhàn)備使我們短暫忘卻了艱苦,日子在緊張而有序中度過。 漸漸,天氣變暖,營地外、陣地邊鉆出嫩嫩的青草,開出無數(shù)不知名的野花,一朵朵、一簇簇,遍地叢生,五彩繽紛。極目望去,原本枯冷的原野被點綴得生機盎然?!皯?zhàn)地黃花分外香”,訓(xùn)練歸來,大家時常采擷些野花,找個瓶子插上,放在床頭。有時訓(xùn)練間隙,往草地上一躺,頭枕大地,眼望湛藍的天空,任由野花的香味在鼻間回旋,讓思緒飛揚成一種相思,幻化為家鄉(xiāng)的山水,這時是最愜意的。 天氣一暖,連里的事也多了起來。先是開墾荒地,沙石灘上一耙子下去,亂石飛濺,幾天下來,終于整理出一壟壟田地,種上土豆、大蔥、瓜秧等農(nóng)作物。營房的圍墻破舊了,連里決定重新再壘。每個班都分到了任務(wù),挖泥、攪拌、做成一塊塊土坯,曬干后壘成墻。盡管勞動強度大,但誰也不甘落后,你追我趕,揮汗大干。有次挖泥間,從亂石堆里突然竄出一只野兔,大伙紛紛追趕,野兔東奔西突,還是落入眾手,很快被做成了一大碗香噴噴的紅燒肉。沒想到一只野兔不僅沖散了疲勞,也成就了一頓美餐。為了改善伙食,連隊養(yǎng)了十幾頭豬和50多只羊,平日除了有專人飼養(yǎng),各班也要派人出“公差”幫忙。一次,輪到我出“公差”,與飼養(yǎng)員去40多里外的一個村莊給母豬配種。那天一早,我們用板車?yán)肛i向曠野深處走去。一路上荒無人跡,天垂得很低,大團的云塊不時從頭頂飄過,大地在伸展,風(fēng)在追逐,第一次感覺自己與天地如此之近,心在“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吟唱中游弋。 在連隊最盼望的要數(shù)家信和團部放映隊來放電影。那時,一封書信要走一個多星期。盼信的等待和拆信時的喜悅讓我真切體會到古人的“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心情。當(dāng)然,能煽起大家情緒的還有家屬來隊。這些家屬大都新婚燕爾頭趟來部隊探親,既有干部的也有老兵的妻子。按慣例,每個班都要輪流前去探望。這對長年缺少生活色彩的年輕人來說,既好奇又興奮,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干凈,走進家屬房,一邊品嘗著新娘帶來的當(dāng)?shù)靥禺a(chǎn),一邊悄悄地瞧一眼羞澀的新娘,在拉呱、逗笑中,多了一份親情,也升騰起對青春的向往。 在這座營地,我前后待了一年多時間,后來調(diào)到了機關(guān),再也沒回去過,據(jù)說不久營房改建成了紅磚瓦房。如今行走于都市的高樓大廈間,那座簡陋的營地依然聳立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