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依然晴朗，日子依然如故。變化的，只是我的心，那種埋頭幾案、筆寫春秋的定力哪兒去了，浮躁的心態(tài)使我將一個個夕陰白白的揮之殆盡。我懷念那些年少的歲月，或漫步登上屋后的山梁，聽山鳥啼鳴，春雷訇訇；或移步清溪渠畔，看游魚戲水，蝶舞花叢，或邀上三四個伙伴，游戲曠野，吮吸野花的芳香……年少的我們，常常把日子看成五顏六色的年畫，寄托著向往，也寄托著希望。

　　可是現(xiàn)在，內(nèi)心容納了太多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家庭的義務(wù)，社會的責(zé)任，工作的重負(fù)，生活的艱辛，讓我躁動不安，也讓我目光呆滯、思維遲緩。就像電腦的內(nèi)存，存儲了太多無用的東西，常常造成死機。我想，一個人，必須時時地檢省自己，時時的刪除自己頭腦中世俗的東西，然后裝入回收站，清空。

　　中國的先賢大儒，或“一日三省吾身”，或“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這種先知先覺的境界，實在是現(xiàn)代人望塵莫及的。

　　二

　　家里很靜，沒了妻子的嘮叨，也沒了孩子的吵鬧。

　　我決心坐下來，讀幾頁書，涂幾行文字?？蔁o論如何，我的心也平靜不下來，我的文思像大旱之年行將枯竭的山泉，空有沖向大海的壯志，卻沒了行動的能力；像胸懷蒼穹的雄鷹，欲一吼沖天，卻折翅在世俗的泥沼。我才發(fā)現(xiàn)，困守在喧囂的鬧市之中，切斷了與大自然的聯(lián)系，我陷入了精神的困境，失卻了靈思和想象力。

　　看來，我應(yīng)該出去走走了。

　　我騎著摩托車漫無目的的一路北去，藍色的天空中飄著柳絮般的云朵；黑色的柏油路上疾馳著大大小小的車輛；綠色的樹葉蜷曲在浮塵飄灑的陽光下；身前身后是來來往往神色匆匆的行人……我來到郊外的田畔，極目遠望，周圍的山嶺光禿禿、白花花的；田里的麥子只有一扎長，頂著蠅頭似的麥穗；板結(jié)的土壤里冒出零零星星灰頭土臉的蕎葉；農(nóng)人們坐在自家土墻下的陰涼處，唉聲嘆氣……難道，這就是我記憶中野花遍地，牛羊滿山，鳥鳴深樹，蛙唱淺水的鄉(xiāng)村？

　　我急急忙忙地回家去，在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中，一個個情感飽滿的文字向我發(fā)出會心的微笑……

　　三

　　傍晚回家路過南門廣場，大型廣場文藝晚會剛剛謝幕。

　　人們開始散去，霓虹燈下人頭攢動，或?qū)?jié)目品頭論足，或呼朋喚友。大街上車輛如流、行人如潮。而我始終是匆匆的過客，不能駐足一觀，想起來不免有一絲絲悲哀。難怪妻子常常埋怨：“只有你工作忙?！逼拮拥脑?，每每使我慚愧得無言以對。

　　這個時候，我也會常常想起恬淡寧靜悠閑自在的鄉(xiāng)居生活：夏夜，一彎新月，滿天繁星，在彌漫著泥土氣息和葵花、蕎花、菜花的芳香的夜里，一家人圍坐在掛滿鮮果樹下的石幾邊，聽溪流淙淙，蛙鳴陣陣，聽日子像竹子一樣拔節(jié)的聲音……

　　偶爾，樹上會掉下一兩個成熟的鮮果，砸在頭上，那是一種疼痛的幸福啊！

　　四

　　幾周來，難得這樣清閑地休息。平日即使是周末，學(xué)校的工作也安排得滿滿的，有時幾乎連飯都顧不上吃。隨著年齡增長，我明顯感覺到做什么事都有點力不從心了。而最讓人感覺累的，是不能一門心思地做自己教書育人的本職工作——今天應(yīng)付這個檢查，明天準(zhǔn)備那個材料，后天又有漫長的會議等待你……教師們分心無術(shù)，生命的弦始終像上緊的發(fā)條。

　　雨大概是凌晨5點開始下的吧！睡在床上，看屋瓦上流下的雨簾，聽雨滴滴打在泥瓦、瓷盆和地面水坑上發(fā)出的各種不同的聲音，像纖手妙指彈奏出的各種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美妙音樂。我靜靜地躺著，躺著，不想入夢，也不想起床，真希望生活就這樣美麗地延續(xù)下去……

　　五

　　每日除讀書上網(wǎng)、讀書、寫字之外，偶爾也到門口的棋灘上，或與人對弈，或觀別人搏殺。自己棋藝平平，但好棋。觀棋不語真君子，心浮氣躁莫下棋。下棋，實為修身養(yǎng)性的良藥。我多是觀別人對弈，即使看出一步好棋，也不能說出來，生生將人憋得難受。門口的棋灘，是一個開小賣部的老人擺的，不要錢，渴了喝水，隱君子吸煙，只要到他的小賣部買就行。

　　每天聚在棋灘上的人很多，或進行車輪戰(zhàn)，或集團對壘，贏者說對方棋臭，輸者受對方臭氣，雙方往往為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有大打出手之勢，但一會兒工夫，又都頭挨著頭，指手畫腳的擠在了一起，給路人一個個肥臀臀的屁股觀瞻。

　　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早晚下棋的始終是那些人，他們的工作好象就是下棋。我真羨慕他們，羨慕他們的“無所事事”。

　　六

　　每次回到家鄉(xiāng)，回到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我就覺得少了點什么——

　　一個老人走了，

　　一戶人家搬了，

　　一個姑娘出家了，

　　一個男人拋家舍業(yè)去很遠的地方打工了……

　　“緊過列石慢過橋”的“列石”不見了，

　　“九九耬花滿地轉(zhuǎn)”的“木耬”不見了，

　　“懶驢上磨屎尿多”的“石磨”不見了……

　　想起這些，我就覺得心痛，或許將來逝去的不光是這些，逝去的，將是我們整個的村莊。我覺得，我應(yīng)該為我們的村莊留下點什么……

　　七

　　感冒了，很嚴(yán)重。但還是硬撐著去上班。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在我的課程表上，張貼著一張“心”字樣的便貼紙，上面寫著：“老師，天冷了，注意保暖；感冒了，記著服藥。”

　　我不知道是哪個班的哪個學(xué)生留的，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大冬天里。她好像一把火，溫暖了我冰冷的心。

　　來到教室，平時吵吵鬧鬧的教室里今天卻出奇得靜。大家的目光都看著我，我納悶。把教本往講臺上放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放在講臺上的一杯開水，正悠悠地冒著熱氣，杯子下面壓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老師，我們知道你病了，講累了，你就坐下來喝口水，潤潤喉，休息一會兒吧……”

　　那時那刻，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眼里涌動著淚花……

　　八

　　第一晚自習(xí)下后，路過教學(xué)主樓，發(fā)現(xiàn)高三的學(xué)生從樓上扔下許多紙片。馬上就要畢業(yè)了，學(xué)生以各種方式宣泄壓抑十年的情感，已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晌易屑?xì)一看腳下，不是什么紙片，而是一角五角的紙幣，紙幣如風(fēng)掃落葉似的向前翻卷，頭頂?shù)募垘胚€在飄飄灑灑的盤旋……

　　抬頭再看樓道里，學(xué)生們大喊大鬧，不停的向樓下迎風(fēng)飄灑紙幣、紙片……這些學(xué)生，大多來自生活困難，經(jīng)濟拮據(jù)的農(nóng)村，有些學(xué)生，甚至還要依靠政府的救助，好心人的資助完成學(xué)業(yè)。他們這樣

　　做絕對不是錢多得花不完，如果是嫌面值太小，積少成多的道理他們又不是不懂。為師幾十年，我是越來越讀不懂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了。

　　古語說得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樣的學(xué)生，還是讓他們受點罪，吃點苦有好處?；菡幻瘢菡矐忻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