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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優(yōu)美散文

    什么是文學的“生路”?

    優(yōu)美散文2021-02-01133舉報/反饋

      楊振聲先生在本年十月十三日《大公報》的《星期文藝》第一期上發(fā)表了《我們打開一條生路》一篇文。中間有一段道:“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不是譬如,它真的死亡了;帝國主義的死亡,獨裁政體的死亡,資本主義與殖民政策也都在死亡中,因而從那些主義與政策發(fā)展出來的文化必然的也有日暮途窮之悲。我們在這里就要一點自我諷刺力與超己的幽默性,去撞自己的喪鐘,埋葬起過去的陳腐,從新抖擻起精神作這個時代的人。這是一個大膽的,良心的宣言。

      楊先生在這篇文里可沒有說到怎樣打開一條生路。十一月一日《星期文藝》上有廢名先生《響應“打開一條生路”》一篇文,主張“本著(孔子的)倫常精義,為中國創(chuàng)造些新的文藝作品”,他說倫常就是道,也就是詩。楊先生在文后有一段按語,提到了筆者的疑問,主張“綜合中外新舊,胎育我們新文化的蓓蕾以發(fā)為新文藝的花果”。但是他說“這些話還是很籠統(tǒng)”。

      具體的打開的辦法確是很難。第一得從“作這個時代的人”說起。這是一個動亂時代,是一個矛盾時代。但這是平民世紀。新文化得從矛盾里發(fā)展,而它的根基得打在平民身上。中國知識階級的文人吊在官僚和平民之間,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最是苦悶,矛盾也最多。真是做人難。但是這些人已經(jīng)覺得苦悶,覺得矛盾,覺得做人難,甚至愿意“去撞自己的喪鐘”,就不是醉生夢死。他們我們愿意做新人,為新時代服務。文藝是他們的崗位,他們的工具。他們要靠文藝為新時代服務。文藝有社會的使命,得是載道的東西。

      做過美國副國務卿的詩人麥克里希在一九三九年曾寫過一篇文叫做《詩與公眾世界》,說:“我們是活在一個革命的時代;在這時代,公眾的生活沖過了私有的生命的堤防……私有經(jīng)驗的世界已經(jīng)變成了群眾,街市,都會,軍隊,暴徒的世界?!彼蚨鲝堅姼枧c政治改革發(fā)生關系。后來他做羅斯福總統(tǒng)的副國務卿,大概就為了施展他的政治改革的抱負??上Э偨y(tǒng)死了,他也就下臺了。他的主張,可以說是詩以載道。詩還要載道,不用說文更要載道了。時代是一個,天下是一家,所以大家心同理同。

      這個道是社會的使命。要表現(xiàn)它,傳達它,得有一番生活的經(jīng)驗,這就難。知識階級的文人,雖然讓“公眾的生活沖過了私有的生命的堤防”,但是他們還惰性的守在那越來越窄的私有的生命的角落上。他們能夠嘲諷的“去撞自己的喪鐘”,可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從新抖擻起精神作這個時代的人”。這就是他們我們的矛盾和苦悶所在。

      古代的文人能夠代訴民間疾苦,現(xiàn)代的文人也能夠表現(xiàn)人道主義。但是這種辦法多多少少有些居高臨下。平民世紀所要求的不是這個,而是一般高的表現(xiàn)和傳達;這就是說文人得作為平民而生活著,然后將那生活的經(jīng)驗表現(xiàn)、傳達出來。麥克里希所謂“革命的時代”的“革命”,不知是不是這個意思,然而這確是一種革命。革命需要大勇氣,自然難。

      然而苦悶要求出路,矛盾會得發(fā)展。我們的文人漸漸的在工商業(yè)的大都市之外發(fā)現(xiàn)了農(nóng)業(yè)的內地。在自己的小小的圈子之外發(fā)現(xiàn)了小公務員。他們的視野擴大了,認識也清楚多了,他們漸漸能夠把握這個時代了。自然,新文學運動以來的作者早就在寫農(nóng)村,寫官僚。然而態(tài)度不同,他們是站在知識階級自己的立場盡了反封建反帝國主義的任務?,F(xiàn)在這時代進一步要求他們自己站到平民的立場上來說話。他們寫內地,寫小公務員,就是在不自覺的多多少少接受著這個要求,所以說是“發(fā)現(xiàn)”。再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個人主義一度猛烈的抬頭,一般作者都將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甚至以“身邊瑣事”為滿足。現(xiàn)在由自己轉到小公務員,轉到內地人,也該算是“發(fā)現(xiàn)”。

      知識階級的文人如果再能夠自覺的努力發(fā)現(xiàn)下去,再多擴大些,再多認識些,再多表現(xiàn)、傳達或暴露些,那么,他們會漸漸的終于無形的參加了政治社會的改革的。那時他們就確實站在平民的立場,“作這個時代的人”了。

      現(xiàn)在舉例來說,文人大多數(shù)生活在都市里,他們還可以去發(fā)現(xiàn)知識青年,發(fā)現(xiàn)小店員,還可以發(fā)現(xiàn)攤販:這些人都已經(jīng)有集團的生活了,去發(fā)現(xiàn)也許并不太難。現(xiàn)在的報紙上就有這種特寫,那正是一個很好的起頭。

      說起報紙,我覺得現(xiàn)在的文藝跟報章體并不一定有高低的分別,而是在彼此交融著,看了許多特寫可以知道。

      現(xiàn)在的文藝因為讀者群的增大,不能再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了,它得訴諸廣大的讀眾。加上話劇和報紙?zhí)貙懙陌l(fā)達和暗示,它不自覺的漸漸的走向明白痛快的寫實一路。文藝用的語言雖然總免不掉夾雜文言,夾雜歐化,但是主要的努力是向著活的語言。文藝一面取材于活的語言,一面也要使文藝的語言變成活的語言。在這種情形之下,雜文、小說和話劇自然就順序的一個賽一個的加速的發(fā)展。這三員大將依次的正是我們開路的先鋒。楊先生那篇文就是雜文,他用的就是第一員先鋒。

      北平《新生報》,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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