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雨
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風(fēng)兒輕輕吹,荷花頻頻搖,荷葉翩翩舞,伴隨著沉悶的雷聲,雨,由緩到急,由小到大,噼里啪啦地落下來。雨滴打在荷葉上,像萬斛珍珠撒落,跳躍著,滾動著,帶著淡淡的荷香,這就是冀中平原上的荷花雨。家鄉(xiāng)夏季的荷花雨比起南方的芭蕉雨,別有一番韻味。 是的,我喜歡桃花雨的浪漫,“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 ;我喜歡杏花雨的纏綿,“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 ;我喜歡清明雨的憂傷,“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我更喜歡荷花雨的神韻,蘊含著一種熱烈的美、朦朧的美、磅礴的美、神奇的美!這些年走南闖北,我曾泛舟于白洋淀、衡水湖,武漢的東湖和南戴河海濱,幸遇那里的荷花雨,但我最初見到荷花雨是在我的家鄉(xiāng),那美輪美奐的景象深深留在我的腦海里。 外婆家往北幾十米的村邊有一個好大的清水塘,每年夏季,清水塘的荷花開了,粉的、紅的、白的,仰天綻放,在碧綠的荷葉襯托下,猶如亭亭玉立的仙女,讓人流連忘返。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帶我去外婆家,特別是麥?zhǔn)者^后,金燦燦的新麥被磨成雪一樣的白面后,母親總會做成各色各樣的花餑餑,裝滿紅色的油漆笸籮,然后帶我來到外婆家。 每次到外婆家,總是要住上幾日,我便跟著表哥玩,自然要到清水塘邊觀賞荷花,有時還跳進(jìn)清水塘跟表哥學(xué)游泳呢。表哥比我年長七歲,是一個相當(dāng)帥氣的小伙子。小學(xué)畢業(yè)的他養(yǎng)了一只高大威猛的黑狗,每年農(nóng)忙季節(jié),他領(lǐng)著那只黑狗來到我們家,幫著干農(nóng)活,耕地、播種、割麥,收高粱、苞谷,地里的活兒,他樣樣干得利索又漂亮。在外婆家的日子里,我和表哥形影不離。 記得那年夏天,冀中平原天旱不雨,白天火球似的太陽烤得大地發(fā)燙,我們這些光著腚到處跑的男孩子,小腳丫兒被燙得火燒火燎的,巴不得跳進(jìn)清水塘扎幾個猛子才過癮呢。烈日下,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無精打采,貓兒狗兒躲在陰涼處瞇著眼睛打盹兒,地里的莊稼都曬蔫了,綠色的蟈蟈趴在高粱或苞谷的葉子上嘶啞地鳴叫著。這當(dāng)兒,我和平原上的人們都盼著一場荷花雨,把太陽澆得濕漉漉的,把大地灌得雨淋淋的,把莊稼洗得綠油油的。 “明兒我?guī)闳ダ牙鸭摇?”母親對我說。 “太好啦!我要跟表哥去清水塘游泳。 ”我高興得直蹦高兒。 “你表哥十七八的小伙啦,聽說有人給他提親,可是他命苦,從小沒了娘,你舅和你這個妗子對你表哥不好,連個窩都沒給他搭起來,怎么娶媳婦呢? ” “咱們家房子多,給他幾間房子,娶媳婦成家唄。 ” “你心里有表哥,對他可親哩。 ”“我表哥對我比親弟弟還親! ” 翌日清晨,我跟隨母親踏上了通往外婆家的路。母親提著紅色的油漆笸籮,我倆沿著彎彎曲曲的鄉(xiāng)間小路,到達(dá)外婆家那個谷家左村。村西北角那個清水塘,荷花開得正艷,那迷人的花色仿佛使我進(jìn)入瑤池仙境。 到了外婆家,中午隨便扒拉了幾口飯,我便跟隨表哥去清水塘游泳去了。 說實在話,我跟表哥學(xué)游泳,只學(xué)會了狗刨和仰游,比旱鴨子強(qiáng)不了多少。但我膽子大,別人不敢去的深水區(qū),我呢,還真的敢闖一闖??吹角逅翓|隅那一片美麗的荷花,我獨自游了過去,想釆幾朵荷花給我的母親。我了解母親喜歡荷花,眼瞅著她畫過荷花,那么專注,那么細(xì)致??墒?,我不知道那是深水區(qū)呀,沒采到荷花,卻沉入水底,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的水。謝天謝地,表哥把我救上岸,肚子里的水還沒完全吐出來,就聽到咔嚓咔嚓的幾聲響雷,瓢潑般的大雨傾瀉而下。雨滴落在水面,清水塘蕩起一個又一個圓圈兒,雨洗荷花更嬌艷,荷葉上的雨滴晶瑩剔透,活脫脫地跳躍著,荷香在雨中彌漫開來。嗬,這突如其來的荷花雨,把表哥和我都澆成了落湯雞。 我盼望表哥早日成家,娶個漂亮的媳婦,沒曾想,他卻毅然參軍,去了首都北京,被挑選到中央警衛(wèi)局當(dāng)了一名戰(zhàn)士。即使到了部隊,作為他的親姑,母親還是惦記著這個苦命孩子。她時常提醒父親給表哥寫信,問寒問暖,鼓勵他不斷進(jìn)步,每年母親都會給表哥寄去花生紅棗之類的土特產(chǎn),讓他感受家鄉(xiāng)親人的深情厚誼。聽說表哥在部隊入了黨,又立了功,我父母高興得合不攏嘴。那年,表哥從部隊回家探親,在新華書店工作的父親把一塊進(jìn)口手表贈送給表哥,母親叮囑他的話沒完沒了。表哥明白,抗戰(zhàn)時期我的父母都是村里的干部,父親擔(dān)任本村青年抗日先鋒隊主任,母親擔(dān)任本村婦救會主任,他們把一批又一批熱血青年送往抗日前線,而今表哥穿上綠軍裝,他們怎能不高興呢! 或許是受到表哥的影響, 1964年冬季,正在讀高中的我也報名參軍了。離開家鄉(xiāng)前,母親到五里外的東黃城商店精心挑選了一個搪瓷洗臉盆,盆內(nèi)有荷花金魚的圖案,煞是好看。 我?guī)夏赣H送給我的洗臉盆,從繁華鬧市到崇山峻嶺,從長城腳下到黃河之濱,輾轉(zhuǎn)千里,每天早晨和黃昏,透過一盆清水,凝視著洗臉盆里的荷花,我想起慈祥的母親。身在軍營,思念悠悠,每天我都能嗅到醉人的荷花香。 半個多世紀(jì)過去了,我和表哥兩位共和國老兵每次見面,都會談起母親,彼此有一個共同的感覺:美麗的荷花是母親的化身,飄灑的荷花雨是母親的深情,點點滴滴,打濕了漫長的歲月和綠色的軍衣…… 此刻,正值冀中平原的盛夏,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一輪驕陽給富饒的大地灑下金燦燦的陽光,滹沱河邊的風(fēng)不時吹過來,家鄉(xiāng)荷塘的荷花鬧得正歡,真是天上掉下個瑤池來?!八仙徎ㄐ纳戏?,山間明月指間禪” !每每看到或想起荷花,我就會思念天堂的母親。母親離開我多年了,我覺得她像一輪明月高懸在我的心空,她分明就是一尊佛,佛光照在我身上,燦燦的、亮亮的、暖暖的,荷花雨般沐浴著我的全身,也洗滌著我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