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校對員
我的第一位校對員的學歷為小學未畢業(yè),準確地說,他只讀了四年書。他熱情得讓人不忍拒絕,然而他的修改意見卻叫我哭笑不得。 我的新書初稿,他有許多句子看不懂。有一次,他看到我一篇文章里有“華發(fā)”一詞,就一口咬定“華”這個字錯了。我只能苦笑一下,我心想,一個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水平的人,恐怕是不知道“通假字”之類的知識的。 不久前,我發(fā)了一篇短文在某刊上。我興沖沖地把刊物交給他看。他看完后對文中提到的“我家失火后把房子搬到了‘大坡河’邊”這一句表達了深深的不滿。他說,明明是搬到了“學堂洼兒”,怎么能說是“大坡河”呢?他還試圖攛掇母親一起說服我:“菊仙(母親的名字),你說是不是‘學堂洼兒’嘛?”母親不愿聽他嘮叨,只說:“啥子‘學堂洼兒’喔,有啥子必要整那么清楚?” 我的想法和母親差不多。寫作不是允許虛構嗎?又不是寫學術論文,內(nèi)容大多來自真實的生活就行了,哪有必要考究得那么嚴謹?他不樂意了,嘟嘟囔囔地:“你這個寫法,忽悠外地人還可以,我們生產(chǎn)隊的看到不說你亂寫呀?”我的文字咋個可能被生產(chǎn)隊的人看到呢?我嘴上喔喔喔,卻大不以為意。 第二天,他把文稿交給我。幾乎每一頁紙上都劃上了一些小圓圈。我一翻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汗涔涔而下。一些明顯的錯誤當真被我忽略了——— “走近”寫成了“走進”,“鴨蛋”寫成了“雞蛋”’,“風谷機”寫成了“豐谷機”……這樣的文稿若面世,是會鬧笑話的。 他走過來,輕輕地說:“你看看這里有沒有問題?”他指著“十萬公里”的“十”字說,“依照你文中的數(shù)字,算下來并不到十萬公里,而且我‘跑郵路(當郵遞員)’三年也跑不到十萬公里,不真實!”他居然用數(shù)學的方法計算出我文字的錯誤,而且一語中的!這次,我羞紅了臉。他建議道:“你寫成‘幾萬公里’不就準確了?”我只得立即拿出紅筆修改錯誤之處。他還指出,當兵的回家繼續(xù)務農(nóng)叫“退伍”不叫“復原”;煎藥一般只煎四道,說六七道明顯太虛假了;稱秤是用右手提秤,左手移動秤砣而不是相反。他還說:“懂秤的要說你是外行喔!”我羞愧到無地自容了。他說的不無道理,既然這是一本散文集,寫的又都是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是應該保證文字的真實的,我忙點頭稱是。 第三天,他又交給我他修改后的文稿。我把他每一處用鉛筆圈過的地方都讀得很仔細。我仔細思考有沒有修改的必要,需要改的,我立即用紅筆改掉;并不需要改的,我也不準備擦掉任何一處圈點,因為那是他用心留下的痕跡。 有機會了,我應該把我的第一位校對員——— 我的父親,寫進我的書中,因為,他教給我一個道理——— 做事要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