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有一種美食，叫做貓耳朵。

其實(shí)貓耳朵是一種面食，與貓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若是非要與貓掛起鉤來，那就是這種面食的長相特別像貓的耳朵。做貓耳朵可以是白面，可以是豆面，也可以是白面和豆面摻在一起的混合面。白面做出的貓耳朵，勁道而輕盈。說其勁道，是講白面貓耳朵較之豆面貓耳朵，吃起來要有嚼頭。說其輕盈，是講白面貓耳朵，從色澤上看，透明度較高，尤其是手藝好的師傅搓出來的貓耳朵，皮薄如紙，加之外觀狀如柳葉，下在鍋里，如同天上的白云，飄飄然輕盈飛舞。豆面做出的貓耳朵，柔和而樸實(shí)。其顏色看上去，總給人一種和顏悅色的感覺，是那種和藹可親的樣子。其味道帶著泥土的芳香，吃起來總是帶著對家鄉(xiāng)的眷戀。用混合面做出來的貓耳朵，融合了兩種面的特點(diǎn)，既輕盈又柔和，口感利落，面湯清爽。三者盡管都是貓耳朵，但卻是三種不同的風(fēng)味兒。

第一次吃貓耳朵，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一九九三年，我從基層部隊(duì)調(diào)到駐大同的師機(jī)關(guān)，由于家屬沒有隨軍，一個人吃住在機(jī)關(guān)招待所。招待所食堂的王師傅，是特級廚師，他做出的貓耳朵，那叫一個絕。一天早上，剛進(jìn)入食堂，一股濃郁的香氣，橫沖直闖著撲鼻而來，到了桌前一看，一圈的小碟子，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兩個蠱子。那碟子里盛著切碎的韭菜、蔥花、香菜、炸醬、辣椒油、咸菜絲、鹵花生米和涼拌芹菜。兩個蠱子，一蠱子是面鹵，另一蠱子就是我第一次見識的貓耳朵。還沒坐下，同事們這個說，呵，貓耳朵。那個也說，呵，貓耳朵。這個又說，好東西。那個也附和著說，好東西！盛了一碗，仔細(xì)觀看，果然，那大小均勻的小東西，一頭大而一頭小，薄薄地卷著，一個個真的宛如貓咪耳朵似的，蜷局在那里。隨著手的移動，那小東西們你擠著我，我擠著你，調(diào)皮地在碗里活泛起來。舀上鹵汁，配以各種小菜，攪拌均勻了，迫不及待地扒拉到嘴里，嘿！果然是好東西。不用咀嚼，只輕輕地一吸，貓耳朵們便滑動著游進(jìn)了肚里，滿口的香直沖腦門，渾身的神經(jīng)被調(diào)動得興奮起來，尤其是味覺神經(jīng)，被那種鄉(xiāng)土的味道塞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刺激得嘣叭亂跳，活脫脫一只蹦來蹦去的小兔子。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再吃了一碗。三大碗下肚后，全身的汗毛眼兒被汗水沖開，熱乎乎的真是帶勁兒，一種淋漓致盡的爽，滲透到每一個細(xì)胞里，若不是顧及那點(diǎn)面子，真想跳起來，大喝三聲：痛快，痛快，痛快！

說起貓耳朵，讓我聯(lián)想起了一個詞，一個讓軍人刻骨銘心的詞，那就是貓耳洞。貓耳洞與貓耳朵只一字之差，其意義卻相差萬里。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末，在祖國南部邊境，曾進(jìn)行過一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在老山前線，敵我雙方膠著在一起，幾乎是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陣地與陣地之間，有的相隔僅僅幾十米，為了適應(yīng)這種特殊條件下作戰(zhàn)的需要，也是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前線將士們發(fā)明了一種作戰(zhàn)工事，這種工事特別地狹小，有的僅僅能容納一人。工事從外觀看，特別像貓耳朵，當(dāng)然要比貓耳朵大得多。唯其大，唯其像，加之工事為一洞穴，所以官兵們?yōu)槠淙∶麨樨埗础５靥巵啛釒夂虻睦仙?，鉆進(jìn)這樣一個潮濕狹窄的洞穴里，別說是面對狡詐的敵人，生死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就算是那種悶熱，一般人也受不了。因此，官兵們只能是光著膀子，有的甚至光著身子，其艱苦程度可想而知。曾經(jīng)聽過老山前線英模報告會，他們在貓耳洞里與敵人周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事跡，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贊嘆，為之掉淚。貓耳洞與貓耳朵相比，真是天壤之別。但愿這個世界少些爭斗，少些戰(zhàn)爭，多些和平，多些歌舞升平。然而，這種良好的愿望，只能是一個愿望而已。正如一句老話說得那樣，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戰(zhàn)爭無時不在威脅著這個世界。因此，我們在享受著貓耳朵的美味的同時，要時刻想著國防和戰(zhàn)爭，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也！

我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貓，一只非常可愛的黑黃相間的花貓。該貓?jiān)谖覀兗疑盍似甙四曛?。貓的耳朵真是靈，平時看上去與其他動物的耳朵沒什么兩樣，而一到關(guān)鍵時刻，特別是有啥動靜的時候，那兩只耳朵就呼地一下就支棱起來，就算是在呼呼大睡，也不例外。那種警覺和反應(yīng)，簡直讓你無法想象。一旦遇有什么獵物，貓會突然發(fā)起進(jìn)攻，那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那時候我還在上班，冬天下班后，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而每當(dāng)我開車回到院子里，那貓便飛奔著遠(yuǎn)遠(yuǎn)地就迎接上去，然后緊緊地尾隨著車子，直至把我送到樓道?；蛘呤呛臀蚁嚯S著，一蹦一跳地爬上樓梯回家。貓是一種晝伏夜出動物，一到了晚上，就刮搭著不知去了哪里，早上我們剛剛起床，它便咪咪叫著，等待開門，或者直接從專門為它開著一條縫兒的窗戶鉆進(jìn)來，吃上一氣喝上一氣，接著就懶洋洋地睡起了覺。中午下班后，我經(jīng)常逗它，找一個小棍兒，是那種柔軟的，傷害不了它的棍子，在它的耳朵邊輕輕一攪，那耳朵就是一忽閃，稍微挨著，有時候還沒挨著，它也會忽地一抖，把那棍子撇在一邊。貓耳朵真像是一部雷達(dá)，它能清楚地辨別是主人逗它，還是有什么獵物，因?yàn)槎叩姆磻?yīng)顯然不同。人們經(jīng)常把狗比作忠實(shí)的象征，而把貓看做是沒有良心之貨色，有人干脆把貓叫做“貓有良（沒有良）”，意為沒有良心。其實(shí)不然，狗固然忠實(shí)，這是沒得說，而貓也并非沒有良心。一般的貓壽命只有七八年，或者十來年，當(dāng)然也有例外。我的一位老首長，家里養(yǎng)著一只貓，隨著他調(diào)動走了好幾個地方，從張家口一只帶到大同，那只老貓活了整整二十年，可謂一只老壽星貓。我之所以說貓不是沒有良心，是說貓?jiān)谧约嚎煲纤赖臅r候，就會悄悄地離家出走，自己找一個遠(yuǎn)離主人的地方，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它們絕不讓自己的主人，看著自己奄奄一息，直至死去而傷感，甚至是傷心。我母親養(yǎng)過的幾只貓是這樣，我姐養(yǎng)的貓是這樣，我養(yǎng)的那只貓也是這樣。

話說得有點(diǎn)遠(yuǎn)，咱們還是回到大同之美食貓耳朵來吧。自從九三年第一次吃貓耳朵后，無論是下飯店，還是在街頭小吃攤上，貓耳朵便成了我喜歡的吃食之一，特別是喝了酒后，來上一碗兩碗，連湯帶水下肚，既解酒又解饞，那真叫一個美。遺憾的是這么多年我自己卻從來沒做過。去年退休后，突然心血來潮，想著親自做一回貓耳朵，感受一下自食其力的好。打鹵、拌菜、炸辣椒油、炸面醬都好說，唯獨(dú)搓貓耳朵卻無從下手。和好了面，試著一小塊一小塊地把面揪下不成；又試著把面搟開了，一片一片地揪下來，還是不得要領(lǐng)。經(jīng)過反復(fù)試驗(yàn)琢磨，最后把搟開的面，均勻地切成小指甲蓋大小的小塊，然后在案板上用大拇指去搓，一搓一卷，一搓一卷，那搓出得小東西，借著手勁兒，卷成了一個個貓耳朵，并順勢滾到了一邊。開始干得非常起勁兒，心想這搓貓耳朵并非難事，而搓了一會兒，先是腰酸背痛起來，接著是大拇指肚子木木的難受，再下來那拇指肚兒開始隱隱作痛，三兩個人的飯，竟然搓了一個來小時。到做好下鍋，端上飯桌后，整個人竟然成了一根直棍兒。

貓耳朵好吃是好吃，做起來卻并不容易。不由地想到了當(dāng)年招待所里的王師傅，那么多人吃飯，他要搓多久才能搓好，他的腰腿和手指肚兒，不知要難活多久。后來我又做過幾次，倒是一次比一次熟練，那貓耳朵搓出來，一次比一次像樣兒，包括打鹵配菜，一次比一次可口?？墒悄茄峭饶鞘种付莾?，每次都感覺很不輕松，吃了幾次后，再去做竟然有點(diǎn)怕，常常是經(jīng)不住美食的誘惑，想起來躍躍欲試，真正要動手時，就立馬后悔了。但是，不管怎樣，貓耳朵都是一種好茶飯，不是老家有句俗話說的好嗎？寧叫眼流膿（難受得要哭），不叫肚受窮。下次想吃時，我一定還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