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潔||打澆水
六月的河畔,濕熱的空氣,氤氳著莊稼的香味??裨锏南s,在岸邊的蓬頭柳樹上,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水是孩子們的避暑樂園。一場鋪天蓋地的水仗將息,七八個小泥鰍索性下到河里,享受鄉(xiāng)里孩子獨一份的清涼。
先趴在岸邊狗刨一陣,再用兩團棉花塞上耳朵,一只手捏住鼻子,仰在河面。然后,憋足氣,像一根待洗的蘿卜,輕輕地沉下去,一點點消失,最后,連僅露出水面的鼻子也沒入水中。只聽見“哇嗚”一聲,山、樹、莊稼、藍天、云朵和飛鳥通通銷聲匿跡。
放松四肢,把自己交給河水,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一個“漂”字,你盡管享受,清冽溫潤的河水,帶給你虛無縹緲的感覺。實在憋不住了,就從水中躥起,大呼一聲,喘幾口氣。再次入眼的世界新鮮了不少。
出水的冷,是別樣的冰火兩重天。幾個小泥鰍一樣,光濕的小孩兒,跑出十幾米遠,挨個兒的搶抱電線桿,圓圓的水泥柱電線桿,就像一個熾熱的鐵皮煙筒,很快把身上的水全部烙干。電線桿上只留一部分深色的,斑駁的水漬,轉(zhuǎn)瞬又消失。
打水漂是老少皆宜的游戲,只需扁平而又輕巧的小石,側(cè)斜著身子,用力向著河面平行的方向拋出,那石子,就像紫燕一樣,快速地點水飄飛,濺起七八個細碎的小水花,最后沒入水中。這是高手,新手慣用的手段,就是“撲通”一聲之后,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切都那么生動,那么有趣,隨即又被流水卷走。留在河岸上的腳印和水軍營壘,才是短暫的時光里,被封存了的記憶。
快樂總是一晃而過當。當鳥的蹤跡,歸隱在薄霧一樣的炊煙里,惹來了陣陣蛙鳴。溜黑的伙伴們,被隱約傳來的呼喚聲趕回家。做好了飯的母親們,念兒心切的幻影,在時光映像里無限放大。
洗腳、穿鞋、洗手,飛也似的奔向家。經(jīng)過一片稻田,左右驚飛的蝴蝶蜻蜓,四散開來,稍縱即逝。列隊守候的青蛙,噼噼啪啪跳到水田里,那標準的入水姿勢,最能見證頑童的似箭歸心。
跨過一條小溪,飛過一片田野,蹚過一條繞村而居的磨渠(小溪,轉(zhuǎn)水磨用,也供人畜飲用洗菜洗衣)。幾百米沖刺,分分鐘就到。村頭場圃邊兒上,母親還站在場圃高處張望。
我一個縱身,躍進她的懷里,差點撲倒了她。母親轉(zhuǎn)驚為喜,一對黑色長辮甩出好遠,極力保持平衡,很響地親吻我的臉頰。我抱著她的臉,開始撒嬌。
這樣的事,總是以她的告誡和我的點頭允諾告終。
幾十年后,回家的那個人,步履沉穩(wěn),拖家?guī)Э?,不用飛奔,一腳油門就可以來到門前,站在場圃邊上等我的母親,已是滿頭銀發(fā),步履蹣跚,告誡的人,變成了我,允諾的人,變成了她。
黎潔,天水市作協(xié)會員,秦州區(qū)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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