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fēng)吹,秋草黃
三十年前,我們的海邊是一望無際的草田。 我們的海是黃海,那海灘無邊無際.從海堤上放眼望去,茅草似乎霸占了整個海灘,只有靠近大海的地方,因為每到大潮便有海水漫過,那里稀稀落落長著紅蒿,柴草.這便是我們的草田。 春天,我們會挎著空書包從海堤上沖進草田里去拔茅針,那剛剛蘇醒過來的草田里,茅草還沒長出葉子,一眼望去,全是一根根的茅針.怎么拔也拔不完. 到秋天的時候,齊腰的茅草干枯,在陽光里閃著銀色的光芒。風(fēng)來,它們哧啦啦唱著歌,浩浩蕩蕩的向你涌來。清冽的草香啊灌得你滿鼻滿腔都是,然后穿過你,毫無忌憚的奔走在莽莽天地間。 小時候?qū)W《敕勒歌》的課文,我總把那茫茫草原想象成我們草田的樣子,只是沒有牛羊罷了。 小鎮(zhèn)上還住茅草屋的時候,人們每年都要去草田里割了上好的茅草回來換屋頂。經(jīng)過一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屋頂早失了它原先的光澤,變黑了,草也稀疏了,參差不齊了。新割的茅草被篩得清清爽爽,整整齊齊,那新?lián)Q的屋頂便平平整整,厚實實的閃著金光。 后來,小鎮(zhèn)人都住上了磚瓦房,那些茅草就只當(dāng)燒鍋草了。小鎮(zhèn)上的人家都燒土灶.每戶人家都有一個或兩個草堆子,它們大都依著屋山墻,威風(fēng)凜凜的立著。 茅草枯了的時候,每戶人家都要去鍘草的,我家也不例外.外婆,媽媽,小姨會選在一個秋高氣爽,陽光燦爛的日子去鍘草。天剛亮,自行車上就綁著長刀桿,短刀桿,裝刀和磨刀石的蛇皮袋,然后"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出發(fā)了。 這一天,有時候會有好幾家一起.都在各自選定的地盤上鍘草。鍘草可是一門技術(shù),不過,小鎮(zhèn)上的人是從小鍛煉出來的。高一些的草用短刀桿,像割稻子似的,一把一把的割下來,并沒什么稀奇。我喜歡看媽媽用長刀桿鍘矮草。雙手一前一后抓著兩三米長的刀桿,倚在腰上那么一揮,刀尖劃過草根,“嘩喳”一聲,那片草便齊刷刷的躺在一邊曬太陽呢,被鍘過的草地留著寸把長的草茬,平整得像一塊地毯。 到傍晚,草田中間多出好多塊“地毯”,一捆捆金黃色的茅草被木拖車運回去,舅舅和外公負責(zé)堆成草垛,小鎮(zhèn)人都叫草堆子。一層又一層,一個在下面往上扔,一個在草堆頂上接。一直堆到屋檐下。然后在草堆子頂上蓋一片大棚布或者油布,四個角上吊著磚塊。或者用一塊破網(wǎng)將草堆子從上往下網(wǎng)起來.穩(wěn)穩(wěn)地將草堆子裹住。多大的風(fēng),多大的雨也不怕啦。這可是來年一年的燒鍋草啊。 冬天的時候,外婆會將蘿卜啊,山芋啊,芋頭啊埋在草堆子底下,天寒地凍的天氣里也不會凍壞,一直吃到來年開春。我們饞了就會去草堆子里扒拉。 有一次,我去扒拉山芋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草堆子邊上有一窩雞蛋,足有七八個雞蛋呢。一個個粉白的雞蛋安靜的臥在一個凹進去的草窩兒里。我高興壞了,激動得心噗噗直跳。那時候,吃雞蛋可是奢侈的事。我告訴外婆的時候,竟然高興得手腳發(fā)軟。外婆說,怪不得雞好久沒下蛋了,原來都下在草垛里。那天的晚飯小菜是一盤香噴噴的炒雞蛋,因為外婆說,這些雞蛋不知道躲在草堆子里多久了,壞了可惜,還是趕緊吃掉。 從此后,隔三差五的我就去草堆子四周仔細的查看。走路的時候,看見別人家的草堆子也要左看右看。可惜,那樣的好事再也沒有被我遇到過。后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睡覺會因為夢到草堆子里藏了一窩雞蛋而笑醒。 春天,外公喜歡在草堆子旁栽上番瓜秧,到夏天,草堆子上便滿是墨綠色的葉子,番瓜便東躺一個,西臥一個,扁的,長的,圓的都有,外公每天要繞著草堆子巡視他的瓜的。 草堆子也是我們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小時候玩捉迷藏野得很,不管三七二十一,哪里都躲.樹上,修葺的舢板底下,衣柜里,大缸里,還有就是草堆子里。下雨天的時候,都是將草堆肚子里的干草拉出來燒鍋,漸漸地,草堆子中間就空了。也不知道是誰最先發(fā)現(xiàn)的這個地方。只是每次躲過之后,頭上,身上都是草屑,草灰,回家免不了被母親一頓罵。 有一年。小姑家的男孩在我家草堆子邊玩,竟然將我家的草堆子點著了,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燒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草堆子靠著大屋山墻,山墻上連著電線。那是要把屋都燒了的節(jié)奏啊。 我只記得一個村大半的人都來救火了,水桶,盆子,鋼制鍋,人手一只從旁邊的河里提了水來澆。奔走,呼叫,那場面已經(jīng)凌亂得不想記起。 草堆子變成了灰燼還淌著水,從我家到河邊的各條小道上都泥濘不堪黑灰散落。最后總算沒把我們的家燒掉。當(dāng)然,小表弟是少不了一頓打的。 不過,有時候的確是意外。比如過年的時候,每年除夕煙火燒掉草堆子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有一年舅舅放煙火,那煙火就竄到鄰居家的草堆子上了。還好及時發(fā)現(xiàn),沒有發(fā)生火災(zāi)。 如今,小鎮(zhèn)人漸漸地不再燒土灶,當(dāng)然也漸漸不見了草堆子。海邊的草田也被養(yǎng)殖場,良田和工廠替代??稍谶@個季節(jié),我心里的那片草田又是秋天的模樣了,依然莽莽蒼蒼閃著銀色的光。 (責(zé)任編輯: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