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能給人帶來什么
正義能給人帶來什么 邵振國 人性是有差異的,因而人有的具備正義的德行,有的不具備。柏拉圖的《理想國》開篇即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正義者和不正義者誰活得更為幸福。這個問題換言之,正義能給人帶來什么? 古希臘一位詭辯哲學家色拉敘馬霍斯,回答說:“正義是強者的利益?!边@句話也就是說:帶給強者利益的屬性就是“正義”。 人類既往的歷史證明,強者獲利并非是與“正義”相關的過程。相反,政治強權、經(jīng)濟強掠、社會關系中的專制強暴等,往往應判為不正義。然則色拉敘馬霍斯的命題,雖然悖謬,卻又確乎道出某種“事實如此”,不正義者比正義者活得要好。 人類先哲柏拉圖及其師蘇格拉底,則試圖給出一個更吻合人性、人心善良意愿的邏輯周延的思辨和證明,既想證明正義者自身非利益的本質,又想說出正義者終歸是“活得最好的人”。但這似乎是個“兩難”。 只聽到蘇格拉底奮呼:“你以為這是件小事嗎?它牽涉到每一個人一生的道路問題——究竟做哪種人最為有利?!?/P> 但是詭辯家的命題堅固地立著,他高聲爭辯:“你想象中的牧人,把牛羊喂得又肥又壯是為了牛羊的利益,而不是為牧人自己的利益嗎?你離了解正義與不正義、正義的人與不正義的人,簡直還差十萬八千里呢!” 的確,尤其我們今天的人們,為謀取利益,為追求“利潤的最大化”,有誰還在關心“正義”二字,哪個“牧人”放牧是為了牛羊的利益呢?那種遙遠的人類精神的“夢想”,在今天破滅了,業(yè)已成為癡話。 事實上,歷史地存在的一切正義的品格、身影和命運,都不是處在“強者”意義的位置上,它只在人性的祭壇上是偉岸的!當普羅米修斯把正義或說“善”和“好”給予人類的時候,他便已把自己作為“犧牲”奉上祭壇,被釘在高加索山上。這似乎是正義者無可避免的命運,恰因其正義的品質注定了的不幸??鬃訛樾械老幌九?,顛沛流離;莊周企盼天下寬容,反對他治,卻難避“殊死者相枕,桁楊者相推,刑戮者相望”;屈原投江,柳宗元遭貶,譚嗣同罹難,縱古而觀,莫不如是。 觸摸人性,正義者的心地只存有予人以善,而觸摸不到陷人險惡。其品格不具備主動地行強施虐,同時也就缺乏被侵略傷害的防范性。恰如岳飛無從準備應對秦檜。由是,善者在這人性差異的交往、較量之中,必然處于被動和弱勢。其何以予自身以利益,并比惡者活得更好呢? 對于正義的品質,蘇格拉底、柏拉圖的思辨大致有這樣三點: 其一,傷害任何人(即使是敵人)都是不正義的。因為正義不是“還債”,不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的功利行為。報復打擊敵人,只能使敵人變得更壞,更為敵對。正義不具備這種品質。正義只能是它自性中的一種善良愿望,予人以德行,使其對象變好,變得富有德行。 其二,正義不是為獲得自身利益。正義所產生的僅僅是支配它的對象的屬性,即如醫(yī)生、醫(yī)術的對象是病人,其功能是這一對象的康復、痊愈。僅僅如此。倘若不是這樣,便與正義不相干了。雖然在病人面前,醫(yī)生、醫(yī)術乃處于支配的或說強者的地位,但是獲益的只能是其對象。世界上所有的匠工匠藝莫不如是,音樂家之于音樂欣賞者,樂曲之于領受美感的聽覺;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術之于被統(tǒng)治的國家和公民,莫不是使其對象獲得利益,而自身別無目的,才堪稱正義的。非此,那么醫(yī)生的對象便不再是病人,而直接是錢財;樂曲的功能、德行,也不再是訴諸聽覺的美感,而直接是“掙錢的技藝”;統(tǒng)治者及其統(tǒng)治術,也不再是一個“衛(wèi)國者”及其管理國家的功能手段,而是其他。這種堪稱正義者的“醫(yī)生”或“衛(wèi)國者”,總是把他的功能、德行與其所應得的勞動報酬嚴格地判為兩件事。 ——這里讓我想起康德在《實踐理性批判》中所說的“道德”,那只能是單純的利益的他性,而自身是無功利、無目的性的,才能稱為道德的。任何染有自身利益、目的的行為都不再是道德的。我們不能設想,一個有德行的人是為了一定目的才去幫助別人。這樣的行為固然有,但與“道德”已毫不沾邊了。 其三,先哲以為正義所以可能,須借助一個條件,即人和人性能夠抵達永恒不變的真正知識的“善理念”世界,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醫(yī)生、音樂家、衛(wèi)國者。只有在這個世界里才能說,世界上的確有著多種多樣不同的匠工匠藝,他們是有差異的、特殊的,有著獨特光彩的存在。而不能視為單一的、無差異的“謀利的機器”。真正獲得了理念世界永恒不變的真知的人,連自己的生命都肯舍棄,寧愿被“釘在高加索山上”,他還會在乎自身是否為“強者”,是否獲利嗎? 接下來,先哲拿出極大的理論熱忱和力量,思辨證明這種人亦即正義者,“終是比不正義的人活得好”。這個證明雖然是困難的,但我想這不是別的什么原因,這恰恰是我們與“真正意義上的人”確有一段距離! 我看見色拉敘馬霍斯的命題依然固立著,他繼續(xù)爭辯:“你如果愿意弄明白:最不正義的人就是最快樂的人,不愿意為非作歹的人也就是最吃虧、最苦惱的人,那么,你就去看看這種人吧……”色拉敘馬霍斯列舉了無數(shù)極端不正義而獲取的幸福、享樂、掠奪、占有,確實他們“不但沒有惡名,反而被認為有?!?。但我以為這正是人類自誕生以來的“悖論”,而正義者不幸而又有幸,永恒地、偉岸地存活在這樣一條人類生命的長河中! (責任編輯: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