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說：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淚，因?yàn)槲以谒校?/p>

　　水說：我能感覺到你的淚和你的每次脈搏跳動，因?yàn)槟阍谖业男闹校?/p>

　　——題記

　　柳兒是我生命中的初戀。這么多年來，她那甩著悠悠麻花辮子的背影和那顆別致的小虎牙，一直占據(jù)著我的心靈空間。

　　我和柳兒是鄰村，我長她兩歲。她家住在白石河的對岸，每年河兩岸的柳樹吐綠時，清清的白石河肯定要漲水了。于是我總會背著父親退伍時帶回的黃色軍挎包站在她家對岸盼著她走進(jìn)我的視野，她每次總是會撐著傘站著河對岸大聲地和我說話。

　　真正認(rèn)識柳兒是在我6歲那年，媽媽將我送進(jìn)了河對岸村里的娃娃班，第一天我就被老師安排與柳兒同桌。自從認(rèn)識了柳兒，媽媽才允許我去柳兒的村莊玩耍。

　　小伙伴們中，柳兒的柳哨是吹得最好聽的。她將柳葉含在唇間，柳哨聲就像叢林中的小鳥唧唧的叫聲，悠揚(yáng)而纏綿。這時我會盤腿坐在柳兒對面靜靜地聽著，喜歡看她換氣時隨音律一脹一縮可愛的臉頰。我喜歡游泳，并且花樣很多，每次游泳時柳兒總是雙手托著面頰坐在柳樹下不時發(fā)出清爽的笑聲。柳兒很羨慕我游泳時“撲撲”拍手的姿勢，經(jīng)常會吵著要我托著她的下巴游泳，從此我和柳兒之間有了個簡單的約定——她教我吹柳哨，我教她游泳。

　　后來我倆都考上了中學(xué)，柳兒和我同校，柳兒的教室在我們班隔壁，每次上課時她總要經(jīng)過我班的窗戶邊。那時學(xué)?？紤]到學(xué)生的視力問題，便要求每個月輪流換座位，我就盼望著能快點(diǎn)坐在窗戶那邊好看看柳兒，她每次經(jīng)過窗戶時總是會給我塞上些零食。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柳兒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小逸哥，你媽給你帶了一罐牛干……”隨后同桌“猴子王”見狀，便大聲地吆喝道：“哎呀，小逸的女朋友給他送菜來了！”于是全班同學(xué)齊刷刷地望著柳兒，柳兒羞紅了臉放下牛肉干拔腿就跑。

　　有了這次鬧劇后，我和柳兒都很少在公共場合說話。柳兒在我的感覺中漸漸變得神秘起來，慢慢地，我竟非常害怕與她照面，但假如有一天看不到柳兒的身影，思想又會變得毫無頭緒。畢業(yè)會考前，她經(jīng)常會夾一本書去校園的草坪上閱讀，我便躲在二樓教室的走廊上偷偷地看她，夕陽照射過來，她的臉若隱若現(xiàn)。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愛上了柳兒，但又怕她發(fā)覺。

　　日子過得真快，中考前，由于忙著復(fù)習(xí)備考，與柳兒很少照面，可我心里總想著她的模樣，齊眉的劉海兒、烏黑的青絲邊同那雙水靈靈的眼睛。

　　終于熬到了中考，我再也忍不住要去見見柳兒，我不想讓那朵開在我心間的花兒就此枯萎遺憾一生。柳兒和我報考了不同的學(xué)校。我報考了四中，柳兒考慮到家中還有兩個上小學(xué)的弟弟，便報考了三中的職高班，爭取早日就業(yè)減輕家中的負(fù)擔(dān)。

　　那天早晨，我追上了去三中的送考車，將一個大號的信封交給了柳兒。柳兒問是什么東西，我則紅著臉說，是一張你的素描像，答應(yīng)我一定要等中考完后再打開。柳兒見說得很認(rèn)真便點(diǎn)點(diǎn)頭，其實(shí)那里面還夾著一封我寫給她的信。信上我不敢說一個“愛”字，只是告訴她，這段時間我對她的想念，話語朦朧含蓄，我想柳兒應(yīng)該懂得。

　　走下車后我如釋重負(fù)，望著藍(lán)藍(lán)的天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今天的天特別的藍(lán)，就像水洗過一樣明朗。

　　中考完后，我留在父親的單位等候中考消息，與其說是等消息還不如說躲著柳兒，自從將信交給她后，我的心就像一根浮在空中的羽毛飄浮不定。我怕從此我與柳兒之間會因隔著什么而變得彼此陌生。

　　一天，父親下班時交給我一封信，我一看那熟悉的筆跡就知道是柳兒寫的。那天晚上等父親睡了以后，我才溜下床拿著手電筒跑上了五樓的樓頂悄悄地看著柳兒的來信，柳兒在信中寫著：小逸哥，玩得開心嗎？那天你交給我的信我一直等到中考完后才打開，我還算聽話吧，你的素描畫得太像了，我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我將素描過了塑掛在床頭，每天晚上睡覺前我總要看兩眼，看著素描就感覺你在我身邊一樣……

　　那天晚上我將信整整看了四遍。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時候枕著柳兒的信睡著了。這晚我做了個夢，在夢中我和柳兒坐在白石河灘邊，柳枝在身邊隨風(fēng)搖曳，柳兒在碧草茵茵的河灘上穿著碎花點(diǎn)點(diǎn)的白褶裙旋轉(zhuǎn)著，高高的胸脯一動一動，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我跑了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擁在懷中……

　　中考成績出來了，我和柳兒都考上了所報考的學(xué)校。沒有柳兒在身邊，我的心空落落的。于是每當(dāng)宿舍就寢鈴聲響過后，我便躲在被窩中用手電筒照著寫日記，內(nèi)容大多與柳兒有關(guān)。兩個星期以后，我終于忍不住給柳兒寫了封信，告訴她分別后我對她的思念，在信中還特意寫了首《寄向白日嶺的心箋》的詩給她：讓你修長的身影?？吭?思與戀開始萌芽的地方/纏綿的柳哨聲喲/趟過白日嶺那道高高的坎兒/流進(jìn)我甜蜜的心窩窩……

　　柳兒和我開始頻繁通信。每個星期天我都會去傳達(dá)室拿信，捧著信就仿佛輕撫著柳兒的悠悠青絲，字里行間的清香如泉水潺潺流進(jìn)我的心間。我將柳兒的信編好號放在皮箱的底層。我渴望愛但從不敢說出口，這份美麗就像飄飛的風(fēng)箏，因?yàn)橛辛宋业臓肯?，彼此都心心相息?/p>

　　高二臨近寒假，我又收到柳兒的信，柳兒說她可能不再上學(xué)了，家中做石匠的父親由于操作不慎被龐大的石頭壓碎了雙腿一輩子就此癱瘓。柳兒將跟隨親戚去蘭州販賣提包以湊資給弟弟交學(xué)費(fèi)……

　　這年冬天的雪很大，我捧著信躲在操場的角落流淚，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著柳兒的背影，她背著行囊一步步消失在茫茫雪?！?/p>

　　柳兒是在我期末考試的前一天踏上去蘭州的列車的。許多次我向柳兒媽打聽她的消息，由于柳兒沒寫過信回過信給家，自然也就沒有音訊。幾個月以來我非常害怕下雨天，每次都會站在窗前聽著雨滴落的聲音，心中總是不住地問：“柳兒，你淋雨了嗎？”

　　端午節(jié)前夕，我收到了柳兒從蘭州寄來的一個包裹，是一本漢語大詞典，打開封面，一張照片滑落在課桌上，照片上的柳兒披著長發(fā)站在鮮花叢中，隨風(fēng)飄動的裙裾將柳兒的體態(tài)勾勒得凹凸有致。照片的背面上寫著：“魚說，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淚，因?yàn)槲以谒?；水說，我能感覺到你的淚和你的每次脈搏跳動，因?yàn)槟阍谖业男闹??！边@是柳兒寫給我的最富有詩意的話語。我們誰都怕捅破那層薄薄的膜，白日嶺這道隔在我與柳兒間的坎兒其實(shí)并不高，因?yàn)橛辛丝膊庞邪资拥牡贪?，有了堤岸便給了我尋找幸福的信心。

　　我深深地想念著柳兒。

　　這年中秋節(jié)我又回到了家中。第二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看書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朦朧間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蒙住了臉。

　　“柳兒！”我?guī)缀跆似饋?，原來柳兒是在中秋?jié)晚上回家的。她知道我回來了，第二天便來了我家?；蛟S是久別后的重逢讓我們彼此都沉默了，柳兒黑了，瘦了。我靜靜地注視著她，她的臉上一臉緋紅……

　　這天晚上柳兒在我家吃飯。送她回去時，月亮躲在云層中，只有零零碎碎的星星布滿天空。母親扎了個大竹火把，我點(diǎn)著火把走著后面，柳兒走在前面。當(dāng)踏上低矮的白石橋時，柳兒突然停住了腳步：“小逸哥，還記得白石河漲水時你站在河那邊和我大聲對話的情景嗎？”

　　“記得?！蔽逸p聲的回答著?？蓯鄣牧鴥喊?，你可知道我一直將那份深深的愛壓抑在心頭，怎么也不敢向你開口。

　　八月的秋天有了絲絲涼意，由于過節(jié)很少村人走動。我和柳兒在河灘的柳樹下坐下，不知怎的，我和柳兒的手牽在了一起，彼此握得很緊。河風(fēng)吹來絲絲寒意，柳兒一顫。我扶著她的肩，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

　　柳兒說：“小逸哥，你還記得你寫給我的那首《寄向白石嶺的心箋》嗎？兩年來我一直帶在身邊，在蘭州時我把它繡在了手帕上……”

　　我將柳兒擁得更緊了。我的雙唇開始在柳兒的臉上艱難地搜索著，柳兒那抖動的胸脯貼近了我的胸膛，兩顆心融在一起。當(dāng)我再次捧著柳兒的臉時，兩行清淚順著她臉頰流了下來。我慌了，連忙放開懷中的柳兒。柳兒冰涼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突然意識到愛是一種責(zé)任，給她就要給得完整，而此時還是中學(xué)生的我除了能給柳兒一些空洞的柔情，又拿什么去為她構(gòu)筑一片幸福的棲息地……

　　于是我逃離了柳兒，第二天清晨我便趕回了學(xué)校。因?yàn)楦呖紡?fù)習(xí)緊張，我回家的次數(shù)更少了，每次都是父親來學(xué)校給我送生活費(fèi)。以后關(guān)于柳兒的消息幾乎沒有了，或許是我的逃離深深地傷害了她而就斷了聯(lián)系。

　　這年夏天，我高考失敗就像與許多擠獨(dú)木橋的人一樣被擠下了橋。我沒有復(fù)習(xí)，我害怕坐在那間專為“老三屆”而設(shè)立的教室里。

　　我選擇了流浪準(zhǔn)備讓自己漂泊一生。

　　臨去廣州的那天晚上，我去了柳兒家。她弟弟見我來了，慌忙將我扯到堂屋外，從家中拿出個大塑料袋交給我并催促我趕快離開。原來中秋節(jié)后，柳兒家中說媒的人絡(luò)繹不絕，柳兒一個都沒依。后來她父親知道了是因?yàn)槲冶愦蟀l(fā)雷霆。在她父親眼中，我還是一個學(xué)生，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回到家中連忙打開塑料袋，我驚呆了，里面是一包柳兒的頭發(fā)和一盒錄音磁帶。

　　打開錄音機(jī)，柳兒的聲音是那么的沉重：“小逸哥，當(dāng)你打開這個塑料袋時，我已經(jīng)成為了別人的新娘。我理解你離開的原因，同時我也恨命運(yùn)對我不公，不幸的事總是與我相依相隨……我沒有什么留給你，愿這縷三千青絲永遠(yuǎn)陪伴著你，祝你一生幸福。柳兒?！?/p>

　　錄音機(jī)里那熟悉的柳哨聲在耳邊響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