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孫成崗

　　二十幾年前，校園的綠化雖然不錯，但都是楊樹、松樹等一些北方喬木，鮮有花木。有一年，一位分管后勤的領(lǐng)導得到一次到歐洲出訪的機會，在那里他看到了歐洲綠草如茵的草坪，開闊了眼界，方知綠化還可以這么搞。為了將出訪的成果及時展示，第一年便在牡丹大道的花壇內(nèi)種上小麥，權(quán)且充作草坪。麥苗剛長出來時，綠油油的，非?？扇?，倒也讓人眼前一亮。從那以后，大院的人知道了美化也是綠化的應(yīng)有之義，開始在院中種植花木。

　　西門外原來是“蠻荒”之地。八十年代之前，現(xiàn)在的牡丹小區(qū)所在地原來是磚窯場，靠近西圍墻一側(cè)則是奶牛場。由于產(chǎn)量較少，全院只有高職人員才有資格喝上牛奶?，F(xiàn)在的牡丹園直至南山便是農(nóng)田。我剛?cè)雽W時，每個班級都分有地，我們種的是花生和紅薯。因為是學生，種后很少進行田間管理，所以產(chǎn)量不高。盡管如此，秋天收獲之后，吃到自己親手種的東西，心中還是很樂呵的。

　　自從院中人知道了綠化的美化功能之后，便開始規(guī)劃并盤算著引進各種花木。牡丹園便是十多年前在這一背景下建設(shè)的。當年有一位高人叫詹建國，對花卉頗有研究，在學校高層的支持下，自九十年代末開始引種各種花木。院中的櫻花、牡丹和芍藥都是經(jīng)他之手引種并加以培育的。經(jīng)過多年的種植、嫁接，現(xiàn)在院內(nèi)有牡丹200多種。芍藥的品種在洛陽市也是名列前茅的，有些名貴品種當時在洛陽是獨有。當年的小詹早已離開，如今已經(jīng)成了詹總。今天我們漫步在風景如畫的花叢中時，依然不能忘記這位校園的美容師。

　　院中牡丹品種很多，大家都不認識。于是，祁教授的夫人羅娟——一位專門從事牡丹栽培研究的花卉高級工程師，每年都義務(wù)到園中辨花插牌，讓院里和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朋在賞花之時能夠了解牡丹的芳名。這位大姐也是我們應(yīng)該記住和感謝的!

　　我16歲來到洛陽，除了出國留學和到北京攻讀博士的6、7年外，其余20多年都在這個院中度過。這里不僅是我工作的場所，儼然已經(jīng)成了我精神的家園。故而我便對院中的一草一木開始關(guān)注起來，慢慢地了解了一些花木知識，知道了院內(nèi)花木的品種、名稱。這兩三年來，似乎一草一木也總關(guān)情，常常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聯(lián)想與感動。

　　牡丹是頗有脾氣的花卉。民間傳說它觸怒了武則天的權(quán)威從都城長安被貶至東都洛陽。這是一個大冤案，冤案的制造者是馮夢龍。姑且不論武皇的功過是非，但她龍顏大怒火燒牡丹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實際上，洛陽牡丹的興盛恰恰是武皇的功勞。她稱帝之后，將都城從長安遷至洛陽，也把牡丹帶到了這個地脈與花最相適宜的城市。雖說故事虛構(gòu)，但人們在牡丹花中寄托的不懼淫威、不事權(quán)貴的情愫倒也與牡丹的品行十分契合。

　　牡丹不僅頗有脾氣，也很矯情。就說移栽吧，其它植物，只要在早春，連土帶根刨起，種下就能成活。但牡丹的移栽非要等到十月中旬不可，挖出來還要曬上一個禮拜才能成活。其它季節(jié)移栽，要么缺水枯死，要么水多爛根。

　　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種植起來也頗費功夫。七月末，摘取八成熟的花籽，用水浸泡，選中沉在水底的用濕布包上，等到白露來臨方能下種。籽老了不行，浮在水上的也不行?；ㄗ讶胪習r不可太深。種下后，要輕輕踩實，再澆透水。入冬后需用谷草蓋上。

　　開春花籽發(fā)芽，便會長出“實生苗”。這種花籽長出的花苗只能開出單瓣的白花。要想得到五顏六色的名貴品種，必須依靠后期嫁接和培育。嫁接時，選取三年的實生苗與嫁接用的枝條切成斜口，接在一起，用麻繩綁好，埋入土中，經(jīng)30天發(fā)芽成活后，挖出重新栽種進行育苗。

　　育苗期間，需要經(jīng)常移栽，不移花不旺。這樣再經(jīng)過4年，原本一根的枝條便能發(fā)出十幾根枝條，一根枝條能開一朵花。在這4年當中，雖然每年都能開花，但要想得到更多的枝條，一旦打苞，必須馬上狠心掐去。牡丹有“舍命不舍花”的說法，一旦花開，就將所有的一切都獻給了花朵，就不會發(fā)出更多的花枝。雖然現(xiàn)代科技可以使牡丹在任何時間開花，但春節(jié)期間催熟開花的盆栽牡丹，因為獻出了全部心血，用過了勁，放在家里，再怎么伺弄，來年也開不了花。要想重新開花，需將花枝全部剪掉，帶著根土埋到地里，這樣過上三四年方能復(fù)原，重新開花。

　　稍微名貴一點的牡丹品種，從育種到上市，幾乎需要近十年的時間。正因為如此，它才有脾氣，才有個性。牡丹自打苞開始，便卯足了全身的氣力，一片片花瓣在竭力掙脫箍緊它們的桎梏[zhì gù]，以至于顯得有些丑陋。很難想像如此丑陋得有些猥瑣的花骨朵竟能開出那么雍容華貴的花來。

　　一旦開放，便大紅大紫，粉白紅綠，濃墨重彩，以至于“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古代洛陽是首都，也是文化中心，自然是文人墨客匯聚之所。所以牡丹花開也催生出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詩篇。每當牡丹盛開之時，心中總會想起幾句，但每年想到的居然是不同的詩篇，大抵是當年的心境使然吧。今年漫步園中，我忽地想起了李太白的清平調(diào)和王維的“紅牡丹”。李詩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花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道出了牡丹的美感，王詩云“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fù)深?；ㄐ某钣麛?，春色豈知心”，說出了我心中的懨懨。

　　牡丹的個性、脾氣和品行不只表現(xiàn)在打苞和開花上，還體現(xiàn)在它的凋謝上。牡丹不像有些花卉那樣有著凋零前的戀棧，賴在枝頭久久不肯離去，以至于給人留下殘花的敗相。牡丹來得迅猛，走得瀟灑。它總是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示人，幾乎從不給人目睹它們?nèi)蓊佀〉臋C會。在度過盛開的鼎盛期之后，忽然有一天，昨天還嬌嫩的花朵便轟然凋謝，凋謝得有些壯烈。正如張抗抗描寫的那樣，“一陣清風徐來，嬌艷鮮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地墜落，鋪散一地絢麗的花瓣。那花瓣落地時依然鮮艷奪目，如同一只被奉上祭壇的大鳥脫落的羽毛，低吟著壯烈的悲歌離去”。牡丹沒有花謝花敗，它的凋零一如它的開放，大氣磅礴。

　　正因為如此，我特別不喜歡“花開富貴”這樣的說法，這不是對牡丹的贊美，而是對牡丹的褻瀆[xiè dú]。在我看來，牡丹不是富貴，而是高貴。牡丹的可貴之處就是在人們口口聲聲的“富貴”褻瀆中始終保持著靈魂的“高貴”。

　　寫在牡丹盛開的夜晚。當我在鍵盤上敲完最后一個字符時，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夜空，一陣驚雷響過，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