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獨(dú)的割麥女》 看,一個孤獨(dú)的高原姑娘 在遠(yuǎn)遠(yuǎn)的田野間收割, 一邊割一邊獨(dú)自歌唱,—— 請你站住?;蛘咔吻淖哌^! 她獨(dú)自把麥子割了又捆, 唱出無限悲涼的歌聲, 屏息聽吧!深廣的谷地 已被歌聲漲滿而漫溢! 還從未有過夜鶯百囀, 唱出過如此迷人的歌, 在沙漠中的綠蔭間 撫慰過疲憊的旅客; 還從未有過杜鵑迎春, 聲聲啼得如此震動靈魂, 在遙遠(yuǎn)的赫布利底群島 打破過大海的寂寥。 她唱什么,誰能告訴我? 憂傷的音符不斷流涌, 是把遙遠(yuǎn)的不聿訴說? 是把古代的戰(zhàn)爭吟詠? 也許她的歌比較卑謙, 只是唱今日平凡的悲歡, 只是唱自然的哀傷苦痛—— 昨天經(jīng)受過,明天又將重逢? 姑娘唱什么,我猜不著, 她的歌如流水永無盡頭; 只見她一面唱一面干活, 彎腰揮鐮,操勞不休…… 我凝神不動,聽她歌唱, 然后,當(dāng)我登上了山崗, 盡管歌聲早已不能聽到, 它卻仍在我心頭繚繞。 2、《我們是七個》 我碰見一個鄉(xiāng)村小姑娘: 她說才八歲開外; 濃密的發(fā)絲一卷卷從四方 包裹著她的小腦袋。 她帶了山林野地的風(fēng)味, 衣著也帶了土氣: 她的眼睛很美,非常美; 她的美叫我歡喜。 “小姑娘,你們一共是幾個, 你們姊妹弟兄?” “幾個?一共是七個,”她說, 看著我象有點(diǎn)不懂。 “他們在哪兒?請給我講講?!?br /> “我們是七個,”她回答, “兩個老遠(yuǎn)的跑去了海上, 兩個在康威住家。 “還有我的小姐姐、小弟弟, 兩個都躺在墳園, 我就位在墳園的小屋里, 跟母親,離他們不遠(yuǎn)?!?br /> “你既說兩個跑去了海上, 兩個在康威住家, 可還說是七個!——請給我講講, 好姑娘,這怎么說法。” “我們一共是七個女和男,” 小姑娘馬上就回答, 里頭有兩個躺在墳園 在那棵墳樹底下?!?br /> “你跑來跑去,我的小姑娘, 你的手腳都靈活; 既然有兩個埋進(jìn)了墳坑, 你們就只剩了五個。” 小姑娘回答說,“他們的墳頭 看得見一片青青, 十二步就到母親的門口, 他們倆靠得更近。 “我常到那兒去織我的毛襪, 給我的手絹縫邊; 我常到那兒的地上去坐下, 唱歌給他們消遣。 “到太陽落山了,剛近黃昏, 要是天氣好,黑得晚, 我常把小湯碗帶上一份, 上那兒吃我的晚飯。 “先走的一個是金妮姐姐, 她躺在床上哭叫, 老天爺把她的痛苦解了結(jié), 她就悄悄的走掉。 “所以她就在墳園里安頓; 我們要出去游戲, 草不濕,就繞著她的墳墩—— 我和約翰小弟弟。 “地上蓋滿了白雪的時候, 我可以滑溜坡面, 約翰小弟弟可又得一走, 他就躺到了她旁邊?!?br /> 我就說,“既然他們倆升了天, 你們剩幾個了,那么?” 小姑娘馬上又回答一遍: “先生,我們是七個?!?br /> 1798 卞之琳 譯 3、《我孤獨(dú)地漫游,像一朵云》 我孤獨(dú)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飄蕩, 忽然間我看見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開放, 在樹蔭下,在湖水邊, 迎著微風(fēng)起舞翩翩。 連綿不絕,如繁星燦爛, 在銀河里閃閃發(fā)光, 它們沿著湖灣的邊緣 延伸成無窮無盡的一行; 我一眼看見了一萬朵, 在歡舞之中起伏顛簸。 粼粼波光也在跳著舞, 水仙的歡欣卻勝過水波; 與這樣快活的伴侶為伍, 詩人怎能不滿心歡樂! 我久久凝望,卻想象不到 這奇景賦予我多少財寶,—— 每當(dāng)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們常在心靈中閃現(xiàn), 那是孤獨(dú)之中的福祉; 于是我的心便漲滿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4、《丁登寺》 五年過去了,五個夏天,還有 五個漫長的冬天!并且我重又聽見 這些水聲,從山泉中滾流出來, 在內(nèi)陸的溪流中柔聲低語?!?br /> 看到這些峻峭巍峨的山崖, 這一幕荒野的風(fēng)景深深地留給 思想一個幽僻的印象:山水呀, 聯(lián)結(jié)著天空的那一片寧靜。 這一天到來,我重又在此休憩 在無花果樹的濃蔭之下。遠(yuǎn)眺 村舍密布的田野,簇生的果樹園, 在這一個時令,果子呀尚未成熟, 披著一身蔥綠,將自己掩沒 在灌木叢和喬木林中。我又一次 看到樹篙,或許那并非樹籬,而是一行行 頑皮的樹精在野跑:這些田園風(fēng)光, 一直綠到家門;裊繞的炊煙 靜靜地升起在樹林頂端! 它飄忽不定,仿佛是一些 漂泊者在無家的林中走動, 或許是有高人逸士的洞穴,孤獨(dú)地 坐在火焰旁。 這些美好的形體 雖然已經(jīng)久違,我并不曾遺忘, 不是像盲者面對眼前的美景: 然而,當(dāng)我獨(dú)居一室,置身于 城鎮(zhèn)的喧囂聲。深感疲憊之時, 它們卻帶來了甜蜜的感覺, 滲入血液,滲入心臟, 甚至進(jìn)入我最純凈的思想, 位我恢復(fù)恬靜:——還有忘懷己久的 愉悅的感覺,那些個愉悅 或許對一個良善者最美好的歲月 有過遠(yuǎn)非輕微和平凡的影響, 那是一些早經(jīng)遺忘的無名瑣事, 卻飽含著善意與友愛。不僅如此, 我憑借它們還得到另一種能力, 具有更崇高的形態(tài),一種滿足的愜意, 這整個神秘的重負(fù),那不可理解的 世界令人厭倦的壓力,頓然間 減輕;一種恬靜而幸福的心緒, 聽從著柔情引導(dǎo)我們前進(jìn), 直到我們的肉軀停止了呼吸, 甚至人類的血液也凝滯不動, 我們的身體進(jìn)入安眠狀態(tài), 并且變成一個鮮活的靈魂, 這時,和諧的力量,欣悅而深沉的力量, 讓我們的眼睛逐漸變得安寧, 我們能夠看清事物內(nèi)在的生命。 倘若這只是 一種虛妄的信念,可是,哦!如此頻繁—— 在黑暗中,在以各種面目出現(xiàn)的 乏味的白天里;當(dāng)無益的煩悶 和世界的熱病沉重地壓迫著 心臟搏動的每一個節(jié)奏—— 如此頻繁,在精神上我轉(zhuǎn)向你, 啊,綠葉蔥籠的懷河!你在森林中漫游, 我如此頻繁地在精神上轉(zhuǎn)向你。 而如今,思想之幽光明滅不定地閃爍, 許多熟悉的東西黯淡而述蒙, 還帶著一絲悵惘的窘困, 心智的圖像又一次重現(xiàn); 我站立在此,不僅感到了 當(dāng)下的愉悅,而且還欣慰地想到 未來歲月的生命與糧食正蘊(yùn)藏 在眼前的片刻間。于是,我膽敢這樣希望, 盡管我已不復(fù)當(dāng)初,不再是新來乍到的 光景,即時我像這山上的一頭小鹿, 在山巒間跳躍,在大江兩岸 竄跑,在孤寂的小溪邊逗留, 聽?wèi){大自然的引導(dǎo):與其說像一個 在追求著所愛,倒莫如說正是 在躲避著所懼。因?yàn)槟菚r的自然 (如今,童年時代粗鄙的樂趣, 和動物般的嬉戲已經(jīng)消逝) 在我是一切的一切。——我那時的心境 難以描畫。轟鳴著的瀑布 像一種激情縈繞我心;巨石, 高山,幽晦茂密的森林, 它們的顏色和形體,都曾經(jīng)是 我的欲望,一種情愫,一份愛戀, 不需要用思想來賦予它們 深邃的魅力,也不需要 視覺以外的情趣。——那樣的時光消逝, 一切摻合著苦痛的歡樂不復(fù)再現(xiàn), 那今人暈眩的狂喜也已消失。我不再 為此沮喪,哀痛和怨訴;另一種能力 賦予了我,這一種損失呀, 已經(jīng)得到了補(bǔ)償,我深信不疑。 因?yàn)槲乙讯萌绾慰创笞匀?,再不?br /> 少不更事的青年;而是經(jīng)常聽到 人生寧靜而憂郁的樂曲, 優(yōu)雅,悅耳,卻富有凈化 和克制的力量。我感覺到 有什么在以崇高的思想之喜悅 讓我心動;一種升華的意念, 深深地融入某種東西, 仿佛正棲居于落日的余暉 浩瀚的海洋和清新的空氣, 蔚藍(lán)色的天空和人類的心靈: 一種動力,一種精神,推動著 思想的主體和思想的客體 穿過宇宙萬物,不停地運(yùn)行。所以, 我依然熱愛草原,森林,和山巒; 一切這綠色大地能見的東西,‘ 一切目睹耳聞的大千世界的 林林總總,——它們既有想象所造, 也有感覺所知。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 在大自然和感覺的語言里, 隱藏著最純潔的思想之鐵錨, 心靈的護(hù)士、向?qū)Ш途l(wèi),以及 我整個精神生活的靈魂。 即便我并沒有 受到過這樣的教育,我也不會更多地 被這種溫和的精神所腐蝕, 因?yàn)橛心闩惆橹遥⑶艺玖?br /> 在美麗的河畔,你呀,我最親愛的朋友, 親愛的,親愛的朋友;在你的嗓音里 我捕捉住從前心靈的語言,在你顧盼流轉(zhuǎn)的 野性的眼睛里,我再一次重溫了 往昔的快樂。?。∥以冈儆幸粫?br /> 讓我在你身上尋覓過去的那個我, 我親愛的。親愛的妹妹!我要為此祈禱, 我知道大自然從來沒有背棄過 愛她的心靈;這是她特殊的恩典, 貫穿我們一生的歲月。從歡樂 引向歡樂;因?yàn)樗軌蛸x予 我們深藏的心智以活力,留給 我們寧靜而優(yōu)美的印象,以崇高的 思想滋養(yǎng)我們。使得流言蜚語, 急躁的武斷,自私者的冷諷熱嘲, 缺乏同情的敷衍應(yīng)付,以及 日常生活中全部枯燥的交往, 都不能讓我們屈服,不能損害 我們歡快的信念,毫不懷疑 我們所見的一切充滿幸福。因此, 讓月光照耀著你進(jìn)行孤獨(dú)的漫游, 讓迷蒙蒙的山風(fēng)自由地 吹拂你;如此,在往后的歲月里 當(dāng)這些狂野的驚喜轉(zhuǎn)化成 冷靜的低意,當(dāng)你的心智 變成一座集納眾美的大廈, 你的記憶像一個棲居的家園招引著 一切甜美而和諧的樂音;??!那時, 即令孤獨(dú)。驚悸,痛苦,或哀傷成為 你的命運(yùn),你將依然杯著柔情的喜悅 順著這些健康的思路追憶起我, 和我這一番勸勉之言!即便我遠(yuǎn)走他方 再也聽不見你可愛的聲音, 再也不能在你野性的雙眸中 看見我往昔生活的光亮一一你也不會 忘記我倆在這嫵媚的河畔 一度并肩站立;而我呀,一個 長期崇拜大自然的人,再度重臨, 虔敬之心未減:莫如說懷著 一腔更熱烈的愛情——??!更淳厚的熱情, 更神圣的愛慕。你更加不會忘記, 經(jīng)過多年的浪跡天涯,漫長歲月的 分離,這些高聳的樹林和陡峻的山崖, 這綠色的田園風(fēng)光,更讓我感到親近, 這有它們自身的魅力,更有你的緣故。 5、《威斯敏斯特橋上》 大地再沒有比這兒更美的風(fēng)貌: 若有誰,對如此壯麗動人的景物 竟無動于衷,那才是靈魂麻木; 瞧這座城市,像披上一領(lǐng)新袍, 披上了明艷的晨光;環(huán)顧周遭: 船舶,尖塔,劇院,教堂,華屋, 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 在煙塵未染的大氣里粲然閃耀。 旭日金揮灑布于峽谷山陵, 也不比這片晨光更為奇麗; 我何嘗見過、感受過這深沉的寧靜! 河上徐流,由著自己的心意; 上帝呵!千門萬戶都沉睡未醒, 這整個宏大的心臟仍然在歇息! 6、《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 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 在鴿子溪邊住家, 那兒無人贊頌這位姑娘, 也難得有人會愛她。 她像不為人見的紫羅蘭 被披青苔的巖石半掩! 她美麗如同一顆寒星 孤獨(dú)地閃爍在天邊。 她不為人知地活著,也幾乎 無人知她何時死去; 但如今露西已躺進(jìn)墳?zāi)梗?br /> 對于我呀,世界已非往昔。 7、《我有過奇異的心血來潮》 我有過奇異的心血來潮, 我也敢坦然訴說 ?。ú贿^,只能讓情人聽到) 我這兒發(fā)生過什么。 那時,我情人容光煥發(fā), 像六月玫瑰的顏色; 晚間。在淡淡月光之下 我走向她那座茅舍。 我目不轉(zhuǎn)睛,向明月注視, 走過遼闊的平蕪; 我的馬兒加快了步子, 踏上我心愛的小路。 我們來到了果園,接著 又登上一片山嶺, 這時,月亮正徐徐墜落, 臨近露西的屋頂。 我沉入一個溫柔的美夢—— 造化所賜的珍品! 我兩眼始終牢牢望定 緩緩下墜的月輪。 我的馬兒呵,不肯停蹄, 一步步奔躍向前: 只見那一輪明月,驀地 沉落到茅屋后邊。 什么怪念頭,又癡又糊涂, 會溜入情人的頭腦! “天哪!”我向我自己驚呼, “萬一露西會死掉!” 8、《昏睡曾蒙住我的心靈》 昏睡曾蒙住我的心靈, 我沒有人類的恐懼; 她漠然于塵世歲月的相侵, 仿佛感覺已失去。 如今她不動,沒有力氣, 什么也不聽不看, 每天與巖石和樹木一起, 隨地球循環(huán)旋轉(zhuǎn)。 9、《我曾在陌生人中間作客》 我曾在陌生人中間作客, 在那遙遠(yuǎn)的海外; 英格蘭!那時,我才懂得 我對你多么摯愛。 終于過去了,那憂傷的夢境! 我再不離開你遠(yuǎn)游; 我心中對你的一片真情 時間愈久煜深厚。 在你的山岳中,我終于獲得 向往已久的安恬; 我心愛的人兒搖著紡車, 坐在英國的爐邊。 你晨光展現(xiàn)的。你夜幕遮掩的 是露西游憩的林園; 露西,她最后一眼望見的 是你那青碧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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