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有名的散文
張曉風的散文以詩情畫意的語言、奇特豐富的想象和唯美浪漫的意境,形成了臺灣散文史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下面是美文網(wǎng)小編精心為您整理的張曉風有名的散文,希望您喜歡! 張曉風有名的散文一:不能被增加的人 我很驚訝——原來到最后我連一件禮物都不曾預備。我早就接到她“發(fā)愿”的邀請信,當時只覺得要買一件禮物并不是難事??墒?,明天,她就要發(fā)愿了,我仍然還沒找到一件合適的禮物。 初識她是在淡水的一座山頭上,古樸的修道院里,青綠的葡萄串尚未熟,四窗的花香里低放著一只巨大的、銅質(zhì)的十字架,她的白衣服燒灼著異樣的白。 她就要正式發(fā)愿了,我該送她一件禮物,她們對我那么好,從那么遙遠的山上,為我送來自烘的熱蛋糕,自制的大蠟燭。但我卻找不到一件可送給她的禮物——在她的發(fā)愿之日,在她立志以貧窮、服役為終生目標的日子。 如果我送她一點小擺設,她該放在哪里呢?如果我送她一籃花,那易凋的繁花怎能切合她永恒的誓愿——而且我懷疑她會責備我說:“為什么不用它去周濟窮人呢?” 我能送她唇膏嗎?當她親吻小孤兒的時候,她早已有最美麗的紅唇。我能送她胭脂嗎?她奔波于山徑去服役人的時候,她已有最動人的朱頰。我能送她衣料嗎?神圣的白袍已將她嫁給理想,世間還有什么花色的衣料足以妝點她?有什么臂釧足以輝煌她操作的手臂?有什么項鏈可以輝映她垂向卑微者的頭頂?有什么耳環(huán)配懸在那傾聽他人憂煩的耳朵?有什么別針可以點綴那憂世的心胸?有什么戒指可以戴上那為人合掌祈禱的手指。 世間這么大,市場這樣喧騰,而我卻買不到一個可以送給她的禮物。 我打算這一件禮物給一位國外的牧師的時候。同樣的困難又產(chǎn)生了。我才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原來有一種人,你簡直無法用任何東西來增加他,他自己已是一個完美的宇宙。 也許我可以學別人一樣,把豬肉干、牛肉干之類的東西當成土產(chǎn)送給他。但我知道給一個忙碌的,席不暇暖的人,他不可能有時間坐下來嚼零食。 所有的食物似乎都不在他的心上,他的零食不是被忘了,就是分給別人去吃了。 如果我送他一件襯衫或領帶夾和袖扣之類的東西,他也不會記得妝扮自己的。他的一副眼鏡架已經(jīng)用了十年了,松得滑在鼻翼上,他仍然不肯換,只說:“何必呢?都成了老朋友了,已經(jīng)有了感情了!” 送給他一些小東西放在壁爐架上嗎?他選擇做牧師的那一天已經(jīng)告別了沙發(fā)椅——而且他也沒有壁爐。送他一點奢侈品嗎?他的教區(qū)住著一些最貧窮的工人,他在他們中間只過著最簡樸的日子。任何生活里牽牽絆絆的小物件對他而言都未必有意義,他是一個經(jīng)常忘記自己的人——他必須別人的反復提醒才會猛然自己這個人的存在,他自己是不在他照顧的范圍之內(nèi)的。 也許,我可以送他一本書,但對一個已經(jīng)擁抱了這世界的人還有什么書可以增加他的智慧,還有什么知識可以提高他的價值。 原來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你簡直無法用任何東西來增加他,他自己己是一個完美的宇宙。 張曉風有名的散文二:細細的潮音 每到月盈之夜,我恍惚總能看見一幢筑在懸崖上的小木屋,正啟開它的每一扇窗戶,諦聽遠遠近近的潮音。 而我們的心呢?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于一個無聲的世代了。只是,當滿月的清輝投在水面上,細細的潮音便來撼動我們沉寂已久的心,我們的胸臆間遂又鼓蕩著激昂的風聲水響! 那是個夏天的中午,太陽曬得每一塊石頭都能燙人。我一個人撐著傘站在路旁等車。空氣凝成一團不動的熱氣。而漸漸地,一個拉車的人從路的盡頭走過來了。我從來沒有看過走得這樣慢的人。滿車的重負使他的腰彎到幾乎頭臉要著地的程度。當他從我面前經(jīng)過的時侯,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滴像大雨點似的汗,從他的額際落在地上,然后,又是第二滴。我的心剎那間被抽得很緊,在沒有看到那滴汗以前,我是同情他,及至發(fā)現(xiàn)了那滴汗,我立刻敬服他了——一個用筋肉和汗水灌溉著大地的人。好幾年了,一想起來總覺得心情激動,總好像還能聽到那滴汗水擲落在地上的巨響。 一個雪睛的早晨,我們站在合歡山的頂上,彎彎的澗水全都被積雪淤住。忽然,覺得故國冬天又回來了。一個臺籍戰(zhàn)士興奮在跑了過來。 “前兩天雪下得好深?。∮幸还吣?!我們走一步就鏟一步雪?!?/p> 我俯身拾了一團雪,在那一盈握的瑩白中,無數(shù)的往事閃爍,像雪粒中不定的陽光。 “我們在堆雪人呢?!蹦菓?zhàn)士繼續(xù)說,“還可以用來打雪仗呢!” 我望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也許只在一個地方看見一次雪景的人是比較有福的。只是萬里外的客途中重見過的雪,卻是一件悲慘的故事。我抬起頭來,千峰壁直,松樹在雪中固執(zhí)地綠著。 到達麻瘋病院的那個黃昏已經(jīng)是非常疲倦了。走上石梯,簡單的教堂便在夕暉中獨立著。長廊上有幾個年老的病人并坐,看見我們便一起都站了起來,久病的臉上閃亮著誠懇的笑容。 “平安?!彼麄兊穆曇粼谄届o中顯出一種歡愉的特質(zhì)。 “平安?!蔽覀冞煅实鼗卮?,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簡單的字能有這樣深刻的意義。 那是一個不能忘記的經(jīng)驗,本來是想去安慰人的,怎么也想不到反而被人安慰了。一群在疾病中和鄙視中延喘的人,一群可憐的不幸者,居然靠著信仰能笑出那樣勇敢的笑容。至于夕陽中那安靜、虔誠、而又完全饒恕的目光,對我們健康人的社會又是怎樣一種責難??! 還有一次,午夜醒來,后庭的月光正在漲潮,滿園的林木都淹沒在發(fā)亮的波瀾里。我驚訝地坐起,完全不能置信地望著越來越濃的月光,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快樂,還是憂愁。只覺得如小舟,悠然浮起,浮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的青天,而微風里橄欖樹細小的白花正飄著、落著,矮矮的通往后院的階石在月光下被落花堆積得有如玉砌一般。我忍不住歡喜起來,活著真是一種極大的幸?!@種晶瑩的夜,這樣透明的月光,這樣溫柔的、落著花的樹 生平讀書,最讓我感慨莫過廉頗的遭遇,在那樣不被見用老年,他有著多少凄愴的徘徊。昔日趙國的大將,今日已是伏櫪的老驥了。當使者來的時候,他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的苦心是何等悲哀。而終于還是受了讒言不能擢用,那悲哀就更深沉了。及至被楚國迎去了。黯淡的心情使他再沒有立功的機運。終其后半生,只說了一句令人心酸的話:“我思用趙人?!?/p> 想想,在異國,在別人的宮廷里,在勾起舌頭說另外一種語言的土地上,他過的是一種怎樣落寂的日子啊!名將自古也許是真的不許見白頭吧!當他嘆道:“我想用我用慣的趙人”的時候,又意味著一個怎樣古老、蒼涼的故事!而當太史公記載這故事,我們在二千年后讀這故事的時候,多少類似的劇本又在上演呢? 又在一次讀韋莊的一首詞,也為之激動了好幾天。所謂“溫柔敦厚”應該就是這種境界吧?那首詞是寫一個在暮春的小樓上獨立凝望的女子,當她傷心不見遠人的時候,只含蓄地說了一句話:“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辈缓扌腥说耐鼩w,只恨自己不曾行過千山萬水,以致魂夢無從追隨。那種如泣如訴的真情,那種不怨不艾的態(tài)度,給人一種凄惋低迷的感受,那是一則怎樣古典式的愛情??! 還有一出昆曲《思凡》,也令我震撼不已。我一直想找出它的的作者,但據(jù)說是不可能了。曾經(jīng)請教了我非常敬服的一位老師,他也只說:“詞是極好的詞,作者卻找不出來了,猜想起來大概是民間的東西?!蔽彝耆馑囊娊?,這樣拔山倒海的氣勢,斬鐵截釘?shù)囊庵?,不是正統(tǒng)文人寫得出來的。 當小尼趙色空立在無人的回廊上,兩旁列著威嚴的羅漢,她卻勇敢地唱著:“他與咱,咱與他,兩下里多牽掛,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就死在閻王殿前,由他把那碓來舂,鋸來解,磨來挨,放在油鍋里去炸。啊呀,由他。只見活人受罪,那曾見死鬼戴枷。啊呀,由他,只見活人受罪,那曾見死鬼戴枷,啊呀,由他火燒眉毛且顧眼下,”接著她一口氣唱著,“那里有天下園林樹木佛,那里有枝枝葉葉光明佛,那里有江湖兩岸流沙佛,那里有八萬四千彌陀佛。從今去把鐘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少年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便愿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p> 每聽到這一須,我總覺得心血翻騰,久久不能平伏,幾百年來,人們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小尼姑思凡的故事。何嘗想到這實在是極強烈的人文思想。那種人性的覺醒,那種向傳統(tǒng)唾棄的勇氣,那種不顧全世界鄙視而要開拓一個新世紀的意圖,又豈是滿園嗑瓜子的臉所能了解的? 一個殘冬的早晨,車在冷風中前行,收割后空曠的禾田蔓延著。冷冷請清的陽光無力地照耀著。我木然面坐,翻著一本沒有什么趣味的書。忽然,在低低的田野里,一片繽紛的世界跳躍而出?!澳鞘鞘裁??!蔽殷@訝地問著自己,及至看清楚一大片雜色的杜鵑,卻禁不住笑了起來。這種花原來是常??吹降模禾斓男@里幾乎沒有一個石隙不被它占去的呢!在瑟縮的寒流季里,乍然相見的那份喜悅,卻完全是另外一種境界了。甚至在初見那片燦爛的彩色時,直覺里中感到一種單純的喜悅,還以為那是一把隨手散開來的夢,被遺落在田間的呢!到底它是花呢?是夢呢?還是虹霓墜下時碎成的片段呢?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 張曉風有名的散文三:旅行鞋 那雙鞋是麂皮的,黃銅色,看起來有著美好的質(zhì)感,下面是軟平的膠底,足有兩公分厚。 鞋子的樣子極笨,禿頭,上面穿鞋帶,看起來牢靠結(jié)實,好像能穿一輩子似的。 想起“一輩子”,心里不免愴然驚,但驚的是什么,也說不上來,一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半生又是什么意思?七十年是什么?多于七十或者少于七十又是什么? 每次穿那鞋,我都忍不住問自己,一輩子是什么,我拼命思索,但我依然不知道一輩子是什么。 已經(jīng)四年了,那鞋禿笨厚實如昔,我不免有些恐懼,會不會,有一天,我已老去,再不能赴空山靈雨的召喚,再不能一躍而起前赴五湖三江的邀約,而它,卻依然完好? 事實上,我穿那鞋,總是在我心情最好的時候,它是一雙旅行鞋,我每穿上它,便意味著有一段好時間好風光在等我,別的鞋底慣于踏一片黑沉沉的柏油,但這一雙,踏的是海邊的濕沙,岸上的紫巖,它踏過山中的泉澗,踱盡林下的月光。但無論如何,我每見它時,總有一絲悵然。 也許不為什么,只為它是我唯一穿上以后真真實實去走路的一雙鞋,只因我們一起踩遍花朝月夕萬里灰沙。 或穿或不穿,或行或止,那鞋常使我驚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