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菱塘

　　“采菱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zhì)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边@是宋代范成大描寫種菱辛苦的一首詩，詩里的“種水”就是種菱的意思。老家是水鄉(xiāng)，水面很廣，種菱亦很普遍，種過菱的水面就是菱塘。

　　自從分田到戶后，家家的田頭如果有合適的水面，都會下菱的。開春后，在土里捂了一冬的菱種，盡管表皮已經(jīng)發(fā)黑，但胚芽還是滿滿的，富有生命力。菱種均勻撒在河面上，就會沉陷在河底肥厚的淤泥里，周圍釘上木樁，用稻草繩圈上，告訴人家這里已經(jīng)下過菱種了，那些趟螺螄的人就不會在這里下網(wǎng)了。過不了一兩周，水面上就會浮現(xiàn)出一朵朵綻放的綠葉，不斷地長大分蘗，然后就鋪滿了河面。

　　夏天到了，白色的四角菱花開過，鮮嫩的菱角就藏在繁茂的菱盤下面了。

　　這菱是不喜歡張揚的，在菱盤被拎出水面之前，人們看見的也就是一河綠油油的菱盤，就連那些白色的菱花，也是渺小得非得劃船走近才會發(fā)現(xiàn)的。菱角不似稻麥，還未及成熟，就迫不及待地頂著一頭昭示著豐年的穗子。菱角的豐收，體現(xiàn)在采菱女忙碌的蔥蔥十指之間，以及大街小巷中流連不斷的菱香之中。

　　菱角出水鮮，挑那剛剛出水的菱角，剝開殼丟入口中，嫩的甘甜，老的脆香，都一樣齒頰留鮮。不過那出水的菱角僅僅過了一夜，那味道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城里的菜場很少有出水鮮的菱角出賣，莊稼人在自家田頭的種上幾分水面的菱角，也就是圖的那份時鮮，幾乎沒有拿著去街上出售的。

　　菱是浮水植物，寬大的菱盤浮在水上，下面一根細(xì)長的滿是毛須的根，錨練似的錠在河底，偶爾會有過往的農(nóng)船或者大風(fēng)不慎弄斷這細(xì)根，菱盤就隨風(fēng)隨水漂散，漂到一處河灣處停下，殘余的細(xì)根還有毛須，還是能夠從水中吸取養(yǎng)分的，所以照樣可以結(jié)出鮮美的菱角來。人們把這些菱角稱為“野菱”，其實，這不是真正的野菱，只是一些隨遇而安的家菱。

　　菱還是一種非常潑皮的作物，只需要下過菱種，就不必要像侍弄稻田那樣經(jīng)常去薅草理墑，更無需施肥，只要及時地翻采，菱角的回饋就會非常豐厚。一些老熟的菱角，未來得及采摘的，就會脫落沉入河底，第二年還會“自種”出一片菱塘，這樣就連下點菱種的投入都免了。

　　如此說來，現(xiàn)在的下菱“種水”真的不像范成大描寫的那般辛苦，既非因為無力買田，更無租稅之憂。如果范成大再世，吟出的詩句當(dāng)會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二、荷塘

　　這里原本是一條與大河連通的溝頭，為了方便下地干活的人少繞點彎路，大家就在溝口打了一道土壩，溝頭里長滿了荷葉，于是成就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荷塘。荷塘很小，繞一圈不過里把路而已，在視界上絕對沒有楊萬里筆下“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壯觀。

　　這一片荷塘不是野荷，五六年前村里的一位農(nóng)民在下地干活時撿到了一根帶芽的藕把子，于是就隨手種在了田頭的水岸邊。不過幾年時間，荷葉就蔓延開來，幾乎蓋滿了整個水面，所以，這一片荷塘其實就是一株，荷花也只有一個品種，粉紅色的，極其普通的那種。

　　荷塘四周的農(nóng)民有人不喜歡了，“看看這一塘的藕葉子，藕又‘踩’不出來，不如打了它，下上幾分水面的菱，也能夠翻點菱角吃吃。”

　　藕是長在淤泥底下的，所以藕是真的踩出來的。采藕的人下到水里，在淤泥里一頓亂跺，肥白的藕段子就浮出水面。這段水面水有點深，淤泥也太肥厚，藕確實“踩”不出來，因此他的反對并沒有得到大家的認(rèn)可，“你家的菱塘還少呀？難不成你要拿到街上去賣？”于是不喜歡的人也就沒了聲音。

　　大家對這荷塘呵護得很仔細(xì)，有時候岸上的水稻田需要打水，打水機船需要經(jīng)過這片荷塘?xí)r，大家都是細(xì)心地把荷葉輕輕地壓往兩邊，絕不會輕易弄斷的。

　　“弄斷一片葉，爛掉一窩藕?！贝蠹叶贾肋@樣的道理。其實，藕是吃不到的，大家心疼的是這片荷塘，藕爛掉了，荷葉也就沒了，這片荷塘也就沒有了。

　　盛夏時節(jié)，遠看一塘荷葉老早長成，荷花也已經(jīng)亭亭玉立了，清風(fēng)徐徐吹過一池綠波，荷葉田田，荷花點點。撥開一片綠葉，只見河水清冽，涼氣頓生。清澈的河水之中，還有避暑的小魚在游弋，它們忽動忽靜，在清澈得如透明一般的水中，仿佛空中飛翔的灰色蜻蜓。

　　隔出荷塘的土壩已經(jīng)有許多年頭了，土壩上的三四棵柳樹都海碗口粗細(xì)，斜斜地伸向河面，風(fēng)從河面吹過來，柳絲輕拂，荷花搖曳。風(fēng)帶著水汽，分外清涼。傍著這片荷塘，土壩便成了一片自然天成的美麗去處，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把這片土壩上的柳蔭當(dāng)作田間勞作的間隙休息的處所。

　　大伙兒面向荷塘隨意地席地而坐，喝的茶水是家里帶過來的，一般都是自己炒制的大麥茶，或者去年采摘的菊花，用燒開水的茶吊子直接裝著，喝茶用的也是吃飯的粗瓷大碗，有著一股瓦壺天水的田園風(fēng)味。沒有帶茶水的也不要緊，自家的田頭都種有水瓜，現(xiàn)摘了用清冽的荷塘水洗干凈，指甲在瓜面上劃道刻痕，再輕輕一拍，瓜就兩半開了，對著斷開的地方咬一口，清涼透心。

　　茶余瓜后，大家或坐或躺，靜靜地看著在河風(fēng)輕拂下?lián)u曳生姿的紅花綠葉，直到勞作的疲乏消散后方才離開，去開始下半程的勞動。

　　大家就這樣每天細(xì)心呵護著這方荷塘，也享受著這一片不曾雕琢加工過的美麗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