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木蘭花》晏殊 有人說,愛情是一場絢爛的煙花,不求長長久久,只要曾經(jīng)擁有;有人說,愛情是易碎的泡沫,時時有風(fēng)險,處處是幻影,隨時會破滅;也有人說,愛情是一杯清醇的茶,由濃到淡,由繁到簡,最后才是真。也許,他們所言都對,也許,他們所言都不對,抑或,真正的答案是漫長而迷離的,需要我們傾注一生的時間去解答。我不知愛情到底是什么,只知當(dāng)兩個相愛的人,決然分開彼此的手時,心也將隨著離去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了。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也許,這是一個胸懷壯志的好男兒,為了精忠報國,為了一展雄圖,為了讓身邊的知己紅顏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最終,他還是決定背井離鄉(xiāng),去追求那渺遠(yuǎn)而光明的前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不知不覺間,淚痕點點的紅顏已送君至千里之外,欲要再送,只怕內(nèi)心再也無法割舍。將離的苦楚,就在彼此的千思萬緒中飄蕩縈回,似楊柳般紛亂,又似野草般綿長。人生最怕的莫過于將離,十指相扣的手就在那灼熱酸脹的目光中漸次分開,任內(nèi)心有千般不舍,也抵不過時光的流轉(zhuǎn),功名的牽引,終還是路迢迢,水茫茫。長亭一別,再見無期。 這一幕,是如此的凄涼,又是如此的熟悉,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癡男怨女在古道長亭,折柳灑淚作別,而苦苦守候在原點的,往往是那個用情至深的紅顏。也許,女子的愛總是比男子的愛,更為決絕,無多顧念,一旦傾注深情,無論是滄海桑田,還是悲風(fēng)苦雨,都會將愛情進(jìn)行到底。而男人的愛則顯得復(fù)雜,摻和著其他。簡單而平凡的生活往往會帶給他們突破心,是的,他要給愛人更好的生活,那不是現(xiàn)在的庸碌勞作就可以換取的,他需要闖蕩,帶給自己財富,也帶給愛人寬裕的日子。怎料,初衷并無差池,但命運總生舛錯。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庇质且粓隹嘤?,冷冷清清,淅淅瀝瀝。不知打濕了誰的眼眸,凌亂了誰的心緒。薄涼的雨夜里,連清風(fēng)也顯得凄厲,好似要把泛著相思的紅葉,摧殘至銷聲匿跡,不料卻在無意之中,將它們散落在孤寂的人兒心里。這個被五更鐘聲驚醒的女子,是否還在為夢中沒有尋覓到丈夫的身影而拋灑淚水?當(dāng)她看到這殘花被冷風(fēng)欺凌,被枝葉拋棄,又是否會想到自己將來的命運?想必,她此時,一定是悲慟而矛盾的,雖懊悔讓丈夫追求功名,亦怨恨丈夫?qū)ψ约旱膾仐?,卻抑制不住內(nèi)心那瘋長的相思,抑制不住那延綿不斷的愁緒。 不禁想起那苦守寒窯一十八年的癡情女子王寶釧,她與詞人筆下女主人公的命運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令人嘆惋。同是堅守愛情的忠貞女子,又同是的凄涼嘗遍的苦命女子。相傳,王寶釧本是唐懿宗時期朝中宰相王允的小女兒。她的大姐名為寶金,二姐名為寶銀,都甚是富貴華麗。然惟獨她寶釧之名,略帶有一些清定婉雅之氣。而她,也的確與相府其他千金不同,她不慕權(quán)貴,不貪虛名。只愿作清水佳人,侯著她心目中敦厚,真摯,周正的良人。 她與薛平貴的愛情應(yīng)是從一場春游踏青開始。那一天,風(fēng)和日暖,遙山含黛,連空氣中都氤氳著草木花蕊的香甜。秀眉頻舒,櫻唇含笑的王寶釧緩步香茵,羅袂輕揚,飄然若彩蝶,裊娜似仙子,獨成一景。可誰料,半路上竟被幾個輕浮浪子所攔,見她貌美,便心生歹念,意欲調(diào)戲。此等惡劣行徑也只有那些自以為是的紈绔子弟才能干出。好在恰巧路過此地的薛平貴及時出手,救下了王寶釧。也許,薛平貴只是單純的伸張正義,并未多想。然而,看在王寶釧的眼里,他卻是上天指派給她的良人。當(dāng)聞及了薛平貴的非凡談吐后,更是讓見慣了紈绔子弟的王寶釧對他心生好感。直至后來與之相處漸久,愛意洶涌,一發(fā)不可收拾。她深知自己對薛平貴已然不能割舍,無論他是落魄書生,還是漂泊羈客,她都甘愿墜入他的城,與他共筑一生幽夢。 流光飛逝,春秋徙轉(zhuǎn)。彈指間王寶釧已到了該要擇木棲息的時候??伤约旱男脑缫阉腿肆?,送給了那個可以保護(hù)她,給他真愛的男兒。所以,對于雙親指定的王公貴族,無一能夠入她的眼。最終,她決意以拋繡球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愛情。這是她的方式,其父王允亦有他的對策。他暗中吩咐只讓有身份的公子入院,旁人一概擋在門外。只是王寶釧精明,她早已悄悄命了丫環(huán)將薛平貴從側(cè)門引入。待吉時到,只見王寶釧粉面含笑,目光直直墜在那個讓她無法自拔的男兒身上,有道是“王孫公子千千萬,彩球單打薛平郎”。這是她的決絕,也是她的傾付。只是事后,王允得知女兒看中的是一個潦倒書生后,怒不可遏,嚴(yán)辭否決了此次繡球招親??尚囊庖褯Q的王寶釧哪里肯為生計委屈了愛情,終是鬧得,父女擊掌斷絕關(guān)系。 當(dāng)一個人深陷愛情時,仿佛周身的一切都只是陪襯,渺小到可以忽略。所以,昔日的相府千金即便是屈身住在寒窯之中,穿粗布麻衣,食野菜山果,臥寒床冷衾,甚至低眉照顧一個凡夫的飲食起居,亦無怨無悔,只要她的薛郎還在,她守護(hù)的真情還在。然,她卻不知相遇是緣,而分離亦早已注定。唐懿宗咸通三年,桂州邊區(qū)發(fā)生叛亂,朝廷調(diào)派軍隊討伐,廣征壯丁入伍。這一次,無疑是實現(xiàn)男兒抱負(fù)的最佳時期,而薛平貴也終于在愛情與功名中做出了選擇。沒錯,他要博取一番成就,實現(xiàn)他的男兒抱負(fù)。他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迎回他的妻,他要給她寬裕安穩(wěn)的生活。河北梆子唱道“王三姐難舍薛平貴,平貴舍不得王寶釧。馬韁繩,劍砍斷,妻回寒窯,夫奔西涼川?!睆椫搁g,今非昨,人成各。又是一場古道離別,又是一場遙遙無期的等待。 不知多少次月圓又缺,不知多少次春去秋來,那遠(yuǎn)行的薛平貴依然杳無音訊,王寶釧的內(nèi)心肯定是焦慮而又害怕的。因為她知,薛郎久去未歸的原因,不外乎兩種,一則是出了什么意外,遭遇到了什么不幸,二則便是,便是,他已無情地拋棄了自己。想必很多人寧可希望是前者,也不會希望是后者,王寶釧亦然。她相信自己的薛郎不會輕易丟下自己,她亦相信自己堅守的真愛會有圓滿的結(jié)局,她甚至還一字不落的記得薛郎曾對他許諾過的三生三世。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記,那是他們對愛情的忠貞,對彼此的情意啊。多少次,她守在寒窯外,不畏風(fēng)雪只為將薛郎等候,多少次,她托起病體,趕赴千里之外的長亭,只為打聽關(guān)于薛郎的只言片語,多少次,她在夢中深情的將他呼喚,只為聽他親口說一句,從未將自己忘記。 也許,他有他的無奈,可是他是否知道,一個女子將最好的年華交付給等待,以后,又有多少歲月為她重來?“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被蛟S,王寶釧也曾想過讓自己做個無情的人,這樣,就可以免受噬心蝕骨的相思和無窮無盡的牽念之苦了。然而,她終是做不到,做不到啊。在她決然地與父親脫離關(guān)系,跟隨薛郎住入寒窯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給了薛郎,交付給了未知的命運,不留任何退路。所以,她做不到無情,做不到背棄。“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贝藭r此刻,任憑天地悠悠,也斷然裝不下她那綿延不絕的情絲,裝不下她那久積于心的愁緒啊。她,終是一個為愛而生的女子。 終于,十八年后,薛平貴隨軍回到長安,二人得以相見。多年的相思再也壓抑不住,在這一刻洶涌而出。多想緊緊地?fù)碜Ψ?,述說那離別之苦和綿延不絕的情意。但話到嘴邊,卻又不敢說出,腳方抬起,卻又不敢挪步,生怕這是在夢中,一個不小心,就會驚醒了美夢,打破了幻影。兩個人就這樣,咫尺相看淚眼,黃昏到天明。正是“平貴離家十八年,受苦受難王寶釧。今日夫妻重相見,只怕相逢在夢間?!敝皇?,王寶釧萬萬沒想到,她等來的并非是那日夜盼望的結(jié)局,而是丈夫另覓燕爾的消息。這無疑是對王寶釧莫大的打擊,多年以來的生命支撐終于在瞬間塌陷,而那隱忍多年的心也變得分崩離析。最終,她用十八年的等待,換取了與薛郎的十八天相伴,然后猝然死去。不是生命放棄她,而是她放棄了繼續(xù)活下。因為薛郎已不是當(dāng)年的薛郎,雖可讓她再見繁華,但他已有別妻,而她再無風(fēng)華。 這個凄美的故事,到此以落下帷幕,但其中的相思離恨卻如春草般,更行更遠(yuǎn)還生。也許,當(dāng)年王寶釧沒有遇到薛平貴,抑或沒有陷入他的城,她尚可擁有一份富貴而寧靜的生活,被某位王公貴族珍愛一生也未可知。然而,命運就是這般,充滿了不定與舛錯,即便是再相愛的人,也有可能于某個光陰的渡口離散。所以,有些執(zhí)著,注定只是癡頑,有些等待,傾注一生,也未必圓滿。其實,通過他們的故事,更多的,使我懂得了物質(zhì)條件對于愛情、對于生活的重要性,倘若連這些基本問題都尚未解決,又何談花前月下,恐怕再美好的戀情,也終會變質(zhì)。我雖不知愛情的定義是什么,但我知,人,要活的現(xiàn)實,任何決然的傾覆,都須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