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年前，剛來北京工作，媽媽從老家寄來了一床被子，很厚很厚的那種，讓我過冬用。我三令五申不需要，北京有暖氣，一床普通的被子足以。她全當耳旁風，毅然決然寄了過來。

　　郵局打來電話的時候，是個周末，我在外面逛街，興味正濃的當口，不得不打道回府。轉了兩趟車回到家，帶上身份證，又轉了三趟車，徒步走了十幾分鐘才到郵局。

　　原本心情就不好，看到包裹的瞬間，更是死的心都有了。一口大大的編織袋，圓滾滾的，除了被子，還是被子，里面一絲空隙也沒有。似乎，只要稍微碰一下，上面的繩子就會崩開。

　　剛來北京，日子拮據，舍不得打車。我很不情愿地背起它，每走兩步歇一歇，就這么著，慢慢“挪”到了公交站?；厝サ能嚿?，一個空座也沒有，摩肩擦踵，我扛著包裹硬擠了進去，半個車廂的人紛紛側目。

　　汗流浹背回到家，包裹也沒解，直接放進了柜子里。

　　然后，冬天就來了，我在北京的第一個冬天。一天晚上，外面下雨，窗戶沒關牢，被子不小心被打濕了。怎么辦?只好打開衣柜，解開包裹，把媽媽寄來的被子鋪在床上。

　　不曉得為什么，鉆進被窩的一霎那，鼻子突然酸酸的。

　　是的，被子很笨重，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蛇@就是媽媽的愛啊，笨重到不知如何愛你才好，只有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你所有的愛。

　　2

　　高二那年春天，為追尋音樂夢，小暉自作主張退學了，打算孤身一人去北漂。一時間，家里炸開了鍋。說是“家里”，其實只有媽媽一人。

　　小暉成長于單親家庭，爸媽很早就離婚了。媽媽在縣紡織廠打工，獨自撫養(yǎng)他長大。媽媽堅決不同意小暉去北京唱歌。唱歌，在那一輩人眼里是多么不穩(wěn)定的工作呀。媽媽只盼他能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而小暉呢，心意已定，這輩子，“不唱歌，毋寧死”。

　　兩個人吵得很兇，媽媽說小暉不懂事，小暉說媽媽不愛他。一天下午，趁媽媽不注意，小暉還是跑掉了，一張紙條也沒留，就去了北京。

　　北漂，聽上去有多振奮，事實就有多殘酷。小暉從家里帶去的兩千塊錢很快花完了，卻連一份駐唱的工作都沒找到。北京那么多酒吧，燈紅酒綠，卻沒有一間屬于他。

　　迫不得已，小暉用最后幾塊錢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目不識丁的媽媽，連夜搭乘長途汽車趕到了北京，穿越大半個京城，來到小暉的出租房里。媽媽緊緊地抱著他，哭了又哭，什么也沒說。

　　回家的當晚，媽媽給小暉做了他最愛的辣子雞，小暉狼吞虎咽地吃著，全然未發(fā)覺，媽媽連一次筷子都沒有動過。夜里上廁所，小暉打開客廳的燈，突然發(fā)現媽媽正坐在沙發(fā)上吃泡面，偷偷摸摸地，生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小暉流著眼淚告訴我，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懂得了媽媽。一個農村婦女，她所理解的愛，就是讓自己的孩子吃飽穿暖。你和她談人生、談理想，都是苛求，她已經獻出了所有。

　　3

　　曾幾何時，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則新聞。

　　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身患阿爾茨海默癥，什么都忘記了，但依然記得在女兒生日時送她一個洋娃娃。

　　女兒早已嫁人，從自己家到女兒家，她要搭乘兩次公交、一次地鐵才能到。她只記得第一趟公交，下來以后就迷失了，像一葉扁舟迷失在茫茫大海上。后來，經民警協助，她終于要和女兒相見了，一剎那，她激動得像個即將登上舞臺的孩子，雀躍著，惴惴不安著。

　　女兒在家里開了一間雜貨店，見她之前，剛剛收到一張假幣，心情正是郁悶的時候?？吹矫窬瘞е哌M來，女兒蹙起眉頭，一臉的不耐煩，剛要張口，被她打住了。

　　你猜，小月，我給你帶了什么禮物?她小心翼翼地把娃娃藏在身后。

　　禮物?女兒心不在焉地應著。

　　快看，啦啦啦，你最愛的“公主陛下”。她舉起娃娃，搖晃著。陽光下，娃娃笑得好甜。

　　她抱著媽媽，緊緊地抱著，瞬間，淚水決堤。

　　4

　　媽媽是第一次當媽媽，養(yǎng)育一個孩子長大，每一步，都要學習。

　　此前，她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女。懷胎十月，生下了寶寶，她要學習換尿布，學習喂奶;寶寶長大了，上中學了，她要學習如何和青春期的孩子溝通、交流;孩子去大城市工作了，她要學習離別;孩子結婚了，成家了，她要學習放手……

　　但凡學習，就有疏漏。她注定做不到完美，但她給了你全部的愛。

　　她沒收你的小說，鎖進柜子里，是怕影響你學習;她一遍遍，耳提面命地催婚，是怕你此生孤苦;她反對你盲目跳槽，是怕你失去穩(wěn)定的經濟來源，忍饑挨餓……

　　歲月無情，你一天天長大，她一天天變老，你們的距離啊，注定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像兒時的每一次那樣，她只能沖著你離去的背影，在風里大聲地喊，寶寶啊寶寶，你慢慢走，千萬別磕著碰著。

　　她是你的一部分，而你，是她的全部。這一生，她只想護你周全。

　　又是一年母親節(jié)，比“媽媽，我愛你”更珍貴的是，“媽媽，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