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相傳的梅花
四十年前的皖西山區(qū),梅是絕對的高頻詞,叫梅的姑娘,比現(xiàn)在叫“婷”叫“雅”的加在一起還要多。但是,從小就喜歡百花的我,壓根兒就沒有看到過什么是梅花。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為那里可是草木豐茂的山區(qū)啊。如果有梅花,紅艷艷的,開放在冬天的雪地里,我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視而不見的。然而更奇怪的是,明明看不到梅花,梅花卻又似乎無處不在。 四十年后,我才想明白,梅花植根于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都是梅花開放的土壤。是的,在我幼時,年輕人都會唱“紅巖上紅梅開”,小學生都會背“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文化更多的人,甚至還知道“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梅花就這樣通過口口相傳,進入到人們的腦海,成為精神層面的存在。梅花是一種文化,我們已然浸潤其中。 因時代變遷而從高峰墜落,中年的父親一無所長,但有滿腹的詩歌,他讓我知道了什么是梅花?!敖蠠o所有,聊贈一枝春”,這是友誼中的最深情;“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這是思念中的最溫柔;“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這是寒冷中的最昂揚;“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這是困厄中的最勵志;“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這是信仰中的最堅定;“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是堅守中的最剛強;“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這是孤傲中的最執(zhí)著;“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這是希望中的最豪邁;“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是風姿中的最超逸……爸爸說,讀懂了這些詩,就讀懂了中國的梅。四十年后,我時時想起,父親是不是也是以梅花自許?讀懂了這些詩,也就讀懂了命途多舛的父親。人強不如天強,個人的命運要服從時代的命運。 中國之大,可觀可賞的鮮花何止千千萬萬?然而詩人們只喜歡那寥寥幾種花,荷、菊、桃、杏、蘭……當然,最鐘情的還是梅花。文人墨客看花不是花,從菊花看到的是隱逸,從蘭花看到的是幽遠,從荷花看到的是高潔,從桃花看到的是榮華,從牡丹看到的是富貴,而從梅花看到的則是堅貞、執(zhí)著。這種堅貞和執(zhí)著,才是中華民族歷經災難,而生生不息的緣由吧。 三十多年前,我在江城蕪湖的公園里第一次看到了梅花。它們果然驚艷了我,原來冬天還有這種鮮艷的紅。 十年前,我去南京看花,梅花竟然是成片成片的,讓我隱隱失望,梅花是孤傲的堅守,何嘗需要櫻花、桃花般的云蒸霞蔚。 前年,遷至鄉(xiāng)下,我在院子里種下了一株梅花?;ú回撐遥昴觊_放,艷麗了無趣的寒冬。 去年,我和滬上文人、出版家梅雪林相聚,說做一個以國學為主題的城市書館吧。一拍即合。他說,取啥名字?我說,你姓梅,我愛梅,就叫梅花書館。于是,在榮華富貴、溢金流銀、熙來攘往的陸家嘴,一個與錢無關的國學書館靜靜地誕生了,如在雪地里寂寞開放的一枝梅花。在梅花書館,我教孩子們詩歌,然后帶他們到世紀公園去辨識梅花。我對孩子們說,你們看,當杜鵑在溫室里裝模作樣地開放時,只有梅花真正傲霜斗雪,把春天的信息送到冰封的大地。 詠花難,詠梅花更難,這不是一句套話,從古到今詠梅花有太多好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