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寄來的包裹
母親常寄包裹給我,這包裹與我所收到的其他包裹不一樣。握在手里,布面的柔軟和密密的針腳,似已經(jīng)讓我感覺到,母親往包裹里裝東西時雙手的溫熱。母親寄來的包裹布,看一眼,就能讓人從許久忘卻的朦朧記憶里,想起兒時家里的一處處溫馨。母親的包裹,是裁剪了我小時候用過的舊床單縫制成的。每次從單位門房拿著包裹,往辦公室走,我都要用手輕輕撫摸包裹許久,那些細碎的花紋、漂洗的發(fā)白、綿軟的布面,讓我不禁會想,這次是我上幾年級時的舊床單? 母親是大戶人家的長女,我收藏的一張老照片,有母親十一二歲時穿著旗袍與穿了中山裝和锃亮皮鞋的外公在酒泉照相館的合影。我曾將照片通過郵箱發(fā)給中國老照片收藏家仝冰雪老師,他說這很珍貴,讓我好好收藏。從一張照片可想母親家族有過的繁榮和昌盛,我甚至兩年前曾想寫一部似“闖關(guān)東”“走西口”那樣記錄家族史的小說“跑口外” ,以來記錄母親家族長年來回于口外,做藥材和鹽巴生意的家族史。母親一向把家里收拾得整潔干凈,什么事都做得有條有理,這些我想是母親遺傳了外婆做大家族長媳婦所保留下來的好門風吧。 大家族的母親跟著貧下中農(nóng)的父親過日子,日子自然過得緊緊巴巴,這樣母親更有了節(jié)儉的好習慣,以至于我十多歲時家里的舊床單,在我三十歲以后又翻山越嶺幾千里路,作為包裹布握在我手中。我應是繼承了母親戀舊的習性,不舍得丟掉母親寄給我的任何一塊包裹布。洗干凈,熨平整,疊起來放在柜子最下面。這些是伴隨我生命成長過的記憶,這里的每一塊布面上,都有我們一家五口人曾經(jīng)在一起十多年的溫熱記憶。每一塊布面打開,便似一張張膠片電影,在我腦子里展現(xiàn)著我們一家人那個年代的片段。 母親寄來的每個包裹,剪開時,我都舍不得斷裂那縫制細密的針線。包裹里最先露出的,每次都是一封信。母親是老三屆的高中畢業(yè)生,文字功底也當然在信中能略見一籌。她也在一些雜志上發(fā)表過文章,但她給我的信,卻更多是質(zhì)樸的話。母親在信里說:“小彤,給您買了一雙涼鞋,一塊杭州真絲手帕,一條真絲短褲。那件短袖衫是早給您買的,覺得您穿上一定合適。原本準備去天水,但六月另有他事,我也推掉了去新疆的事,夏天是出不去了,到八月后再去看您,您那么累,那么辛苦,給您什么忙都幫不上,望諒解——”母親在信中始終是以您稱呼我,自古應“長幼有序、孝悌當先” ,而母親因我的寫作和我能安慰她內(nèi)心的寂寥,待我卻像朋友。 母親的包裹過些日子就會寄來,她知道我這些年已經(jīng)很少逛街買東西,忙于開墾經(jīng)營一片自己的文學之地,因此這些年所有的衣服鞋子基本上從頭到腳,都是母親為我買了寄來。我心里愧疚,都已經(jīng)是成家的大人,還讓老母親為我操心許多,可怎樣勸阻,她還是在街上看到適合我的東西,就悄悄買下,積攢后寄來一個我熟悉的布面大包裹。我的衣柜中大部分衣服都是母親買的,母親為我想得很周到,不同場合穿什么衣服裙子,她都替我打理好,這讓我感受到大家族的遺風遺俗。母親舍得為我買一件上千元的裙子,換作我是怎樣也不會掏腰包去消費的。柜子里還有去年母親寄來的“布同”連衣裙,還沒有拆標簽,依舊掛在那里。我就一個身子,看著那些好看的、漂亮的衣服,常常嘆息。 今天收到母親寄來的一雙鞋,我趕緊踢掉腳上的高跟涼鞋,母親為我買鞋總?cè)〈蠓绞娣I的鞋都是讓腳能舒服走路的。母親說:腳舒服了,什么都會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