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厚書讀薄 把薄書讀厚
一個人一旦真正置身于書中,就像一滴水落進了大海,除了心生悲涼,還會不由自主地沉默下來。但這種沉默不是虛無的沉寂,而是思索后的沉靜。它只是一種表象,其內(nèi)在深處卻始終激流涌動,浪濤澎湃。 讀書之所以使人的思想內(nèi)斂深邃,是因為書本身就是對生活的一種超越。眾所周知,一本書絕非是對生活的實錄。進入書中的生活內(nèi)容已融入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是情感化和理性化的生活。它是通過“望盡天涯路”的苦苦搜索,是通過“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反復斟酌而來。這種生活是對原始生活的提煉,它閃爍著錘煉者思想的光芒,遠遠超過了生活本身。在這種超越中,閱讀者便可完成對生活入乎其內(nèi)和出乎其外的雙重觀察和思考,從而總結(jié)過去,關(guān)注現(xiàn)在,預測未來。一個人一旦身處這樣的生活境界中,他怎么還會像輕薄的桃花隨波逐流,每日里夸夸其談,高談闊論呢? 讀書有兩個基本的過程,一是把厚書讀薄,二是把薄書讀厚。把厚書讀薄,指的是對書內(nèi)容的熟悉程度在日漸加深;把薄書讀厚,指的是對書內(nèi)涵的理解深度在日益增厚。厚薄之間,讀者于書本內(nèi)外反復穿行,那些文字所拓展出來的歷史空間就會慢慢變得深廣,讀者思想的觸角也會變得深遠。 《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對貪官污吏、惡霸豪紳的刻畫最為成功。這些丑惡的嘴臉,由于疊加歷史和現(xiàn)實的雙重意象,就會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當今一些腐敗的官員。于是,《促織》當中的蟋蟀變成了茅臺酒、古董、名畫、珍珠、豪宅;《席方平》會讓人想到無罪坐牢多年,最后又宣布無罪釋放的百姓……凡此種種,書中人物與現(xiàn)實人物交替出現(xiàn),不僅讓讀者毛骨悚然,還會醍醐灌頂,發(fā)出“原來如此”的感嘆。 海明威是錚錚鐵漢的代表,卻選擇了自殺。在《永別了,武器》中,我們雖然可以看到海明威對生活的迷惘,對戰(zhàn)爭的痛恨,但這種因素根本不足以讓他拿起獵槍對準自己。再看《老人與?!?,桑提亞哥一連出海八十四天一無所獲,仍舊再次出海,經(jīng)過三天兩夜的生死搏斗,終于捕獲了一條大馬林魚,卻又遭到鯊魚的進攻,最終只拖回了一幅巨大的魚骨架。海明威既然讓自己的主人公戰(zhàn)勝如此的挫折,永不向困難屈服,他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戰(zhàn)勝疾病,卻主動放棄了生命呢?這不由得讓我們想起芥川龍之介、葉賽寧、三毛、海子等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作家們,同時也深深地感覺到:在生命的旅途中,戰(zhàn)勝挫折往往更容易,戰(zhàn)勝自我卻常常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書是對生命的超越,當作家將自己人生的經(jīng)歷寫成一頁頁文字時,也就為自己的生命編排好了一組組生命的密碼。當后來的閱讀者譯起這組生命的密碼時,書本已成為生命的載體,閱讀者是在和隱藏在字里行間的靈魂輕輕說話,若二者成為知己,談話的內(nèi)容就會直奔文字的根部,觸碰到最原始的隱痛和蒼涼。 薩特說,我在書里結(jié)束我的生命,也將在書里開始我的生命。生死之間,留下重新建構(gòu)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歷史沉淀中最頑強的部分得以延傳,閱讀史自然就變成了一個人的精神發(fā)育史。當我們明白了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任何個人史都可能是發(fā)生在你身上的歷史時,面對熙熙攘攘的生活,我們除了沉默和思索,還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