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車的那些事兒
我的家鄉(xiāng)非常偏僻,至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去縣城和市里,還都得經(jīng)過“湘南第一鎮(zhèn)”——馬田圩,然后再乘坐客運汽車。從老家到馬田圩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最原始的旱路,約20公里的路程;另一條路則是運煤的砂石公路,有30余公里,家鄉(xiāng)煤炭資源豐富,有很多煤礦,來運煤的車輛自然也就有很多。 老年人去馬田圩基本上是走旱路,很多中青年人去馬田圩則喜歡坐運煤的貨車。話說“坐車”,煤礦老板跟運煤車司機相熟,才會讓他們或他們的熟人坐駕駛室,這才叫坐車;一般的人跟司機不熟,車廂里也不準“坐”。其實車廂里沒有座位,只能是站著,但是我們習慣了叫“坐車”。不是司機說不準坐就不坐了,老鄉(xiāng)們扒上車也要坐。剛來我們家鄉(xiāng)拖煤的司機,對扒車很反感。老鄉(xiāng)們跟司機論理:“你來我們家鄉(xiāng)拖煤,我們歡迎,我們坐你的車給個方便也不行嗎?”漸漸地,司機也不再多說,扒車就這樣“約定俗成”。 從老家去馬田圩,我們大多是在坡陡的路段扒車,車子出去是裝滿了煤的重車,加之又是上坡,速度快不起,人很容易扒上去,扒上去之后就在煤上面或站著或蹲著。從馬田圩回家,我們則在馬田圩至我們老家方向的三岔路口扒車。這里常年以路為市,人來人往,又是岔路彎道,司機不敢開快,而且能確定運煤車是去我們家鄉(xiāng)那邊的。不過有的扒車者中途要下車,即使叫喊聲山響,有的司機也會裝作沒聽見。好在公路坑坑洼洼,彎彎曲曲,坡路也陡,有些下車的人就趁著上陡坡車速較慢的時候迅速跳下去。對司機的裝聾作啞,有的老鄉(xiāng)也會演點小小的惡作劇來對付,抓些碎煤屑撒在駕駛室前的玻璃上,這下司機就會馬上停下車打開車門對車廂里的人喊:“你們要干什么呀?”要下車的人就會一邊下車一邊答白:“你是聾子呀,喊了這么久,喊這么大聲都沒聽到呀……” 馬田圩農(nóng)歷逢五逢十趕集,如有很重的擔子能坐上運煤的車回家,那是非常幸運的事兒。記得上小學時家里每年要養(yǎng)兩三頭肉豬,糠是豬的主要飼料之一,我曾多次跟村里的叔叔一起去馬田糧站買糠。十一二歲的我挑著近二十公斤的擔子也能走20多公里的旱路,常常受到長輩的夸獎。不過一路上不知要流多少汗,不知要歇多少次,每每有涼亭和路邊人家就會歇憩去喝水喝茶?;氐郊視r,兩只腳少不了會被鞋子磨出幾個血泡泡來。所以每次去馬田圩挑糠總是渴望著能搭乘運煤的車回來。 可是有一次卻把我氣壞了。一個暑假的一天,我和村里的一個叔叔一起去挑糠,一大早走旱路,涼風習習,十分愜意。我們到達糧站時,很多買糠的人已在排隊了,待到我們從糧站出來時已是十一點多鐘。我們挑著糠直奔三岔路口,當時趕集的人很多,正好有一輛運煤的車開得很慢,很多老鄉(xiāng)都往車上扒,叔叔認準這輛車是去我們那邊的,于是也立馬扒了上去,要我快點遞糠籮,當我把叔叔的一個大籮筐和我的一個小籮筐遞上車時,汽車響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路上的行人很快閃開,汽車一溜煙就開走了。叔叔在車上急得直叫,我呢,急得直想哭。還有個我不認識的人更糟糕,把行李丟到車廂里去了,人卻未扒上車,車上也沒個熟悉的人,冒著灰塵在汽車后面追了一段距離也沒追上,氣得直罵娘。 正值正午,太陽像火球一樣懸在頭頂。我環(huán)顧四周,很無助,很無奈,一陣孤獨感襲上心頭,只好哭喪著臉老老實實地挑著一頭重一頭輕的擔子走旱路。那位叔叔知道我沒有其他同伴,扒別的煤車肯定是扒不上了,于是回家后馬上往旱路來接我。他一見到我就笑嘻嘻地對我“埋怨”了起來,說:“也不先把兩個大籮筐遞上來,搞得一頭重一頭輕的……”我一副想哭的樣子,耷拉著腦袋沒有說話,只是覺得叔叔說得還是有道理,像是經(jīng)驗之談。 后來上了初中,我在鎮(zhèn)上中學讀寄宿,周末回家,星期天返校。在馬田圩上學的還有鄰村的幾個小朋友,我們也曾結伴走旱路,這是父母的要求。后來環(huán)境熟了,我們回家和返校就一起扒煤車。扒車需要速度和手力。我在學校就堅持晨跑練習百米沖刺和做引體向上、俯臥撐練習手力。我是校男子籃球隊的隊員,每天下午訓練時我也有意識地強化快速跑。煤車司機最討厭我們這些扒車的,一看到有人要扒車,馬上就會加速,而我就是一個飛腳抓到車門擋板,腳一彈就扒上去了。扒車很危險,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有驚無險的就有好幾次。記得有個周末回家,一個老鄉(xiāng)學長與我同扒一輛煤車,他抓住了車后門擋板,腳卻沒有彈上去踩著車身的鐵桿,由于手力不夠大,也沒法把身體引上去,身體就一直吊在車廂外面。我是從車側邊踩著油箱扒上去的,聽到他的呼救聲,便迅速來到車廂后邊,急忙拉住他的手才把他扯上車。上車后他在車廂里每踩一腳就是一個血印,原來他的鞋子被弄丟了,腳底腳趾在地上拖著被砂石磨得血肉模糊。當時車速飛快,要不是我及時相救,必摔死無疑。每每想到這,我心里就會打個寒顫。 我們寄宿生周末回家主要是帶咸菜和大米。因扒車不慎,我不知打爛多少個咸菜瓶子,有幾次從家里回校扒車,咸菜瓶子打爛了,只好連菜和瓶子一起丟掉。最刻骨銘心的是有年中秋節(jié)回家。返校時,母親給我炒了一瓶咸菜和兩瓶新鮮葷菜。咸菜瓶子放在書包里,兩瓶葷菜用絞絲網(wǎng)提著。扒車時晃蕩了一下,絞絲網(wǎng)提著的兩個瓶子互相一碰撞就爛了,頓時香味四溢。上車不久,天下起大雨,幾分鐘后,又狂風大作,傘被風吹得反轉了過來,傘骨子都折斷了。雨水打在煤上,煤渣濺到鞋子上褲管上,臉上衣服上也濺了不少。人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又是風又是雨,一搖幾晃,書包在鐵欄桿上碰了兩下,咸菜瓶子也爛了,菜把書包里的東西全部弄臟。中秋節(jié)同學們從家里回來,個個都喜笑顏開,唯獨我愁眉苦臉。 如今,家鄉(xiāng)的交通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去縣城和市里都有直達班車,到縣城的車程只需半個多小時,到市里的車程也只需50分鐘左右。馬田片區(qū)鎮(zhèn)村公交車早已開通,城市和鄉(xiāng)村正在無聲中實現(xiàn)無縫對接。公交車都有冷暖空調,很舒適,老人家乘坐,政府實行免費。聽家鄉(xiāng)一位姓劉的大爺說:“我從小就開始做點小本生意,做了一輩子,過去做生意全靠‘一副肩膀兩條腿’。那時做夢也沒有想到家門口會通公交車,現(xiàn)在乘坐公交車可以直接到達馬田圩新市場大門口,很方便,我常去賣些農(nóng)副產(chǎn)品。坐車的人都講文明禮貌,尊敬我們老人家,給我們老人家讓座,上下車還幫我卸貨?!?/p> |